杂传杂录卷(第484-50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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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传杂录卷(第484-500卷)目录卷第四百八十四杂传记一李娃传卷第四百八十五杂传记二东城老父传柳氏传卷第四百八十六杂传记三长恨传无双传卷第四百八十七杂传记四霍小玉传卷第四百八十八杂传记五莺莺传卷第四百八十九杂传记六周秦行记冥音录卷第四百九十杂传记七东阳夜怪录卷第四百九十一杂传记八谢小娥传杨娼传非烟传卷第四百九十二杂传记九灵应传卷第四百九十三杂录一夏侯亶王肃李延实李义琛刘龙裴玄智度支郎虞世南尉迟敬德虞世基来恒欧阳询许敬宗元万顷郭务静唐临苏瑰李峤子娄师德李晦宋之问陆元方陈希闵李详卷第四百九十四杂录二房光庭崔思兢崔湜吕太一许诫言杜丰修武县民李元皛王琚李适之白履忠夜明帘班景倩薛令之卷第四百九十五杂录三宇文融歌舒翰崔隐甫萧嵩陈怀卿邹凤炽高力士王维史思明豆谷润州楼丘为裴佶李抱贞杨志坚卷第四百九十六杂录四赵存严震卢杞韦皋陆畅马畅吴凑袁傪李勉于公异邢君牙张造吕元膺李章武元稹于頔薛尚衍卷第四百九十七杂录五高逞吕元膺王锷江西驿官王仲舒周愿张荐莲花漏唐衢脂粉钱韦执谊李光颜李益吴武陵韦乾度赵宗儒席夔刘禹锡滕迈卷第四百九十八杂录六李宗闵冯宿李回周复杨希古刘禹锡催阵使李群玉温庭筠苗耽裴勋邓敞卷第四百九十九杂录七崔铉王铎李蠙韦保衡衲衣道人路群卢弘正毕諴李师望高骈韦宙王氏子刘蜕皮日休郭使君李德权卷第五百杂录八孔纬李克助京都儒士孟乙振武角抵人赵崇韩偓薛昌绪姜太师康义诚高季昌沈尚书妻杨蘧袁继谦帝羓卷第四百八十四杂传记一李娃传李娃传汧国夫人李娃,长安之倡女也。节行瑰奇,有足称者。故监察御史向行简为传述。天宝中,有常州刺史荥阳公者,略其名氏,不书,时望甚崇,家徒甚殷。知命之年,有一子,始弱冠矣,隽朗有词藻,迥然不群,深为时辈推伏。其父爱而器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应乡赋秀才举,将行,乃盛其服玩车马之饰,计其京师薪储之费。谓之曰:“吾观尔之才,当一战而霸。今备二载之用,且丰尔之给,将为其志也。”生亦自负视上第如指掌。自毗陵发,月余抵长安,居于布政里。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访友于西南。至鸣珂曲,见一宅,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阖一扉。有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生忽见之,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诈坠鞭于地,候其从者,敕取之,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竟不敢措辞而去。生自尔意若有失,乃密征其友游长安之熟者以讯之。友曰:“此狭邪女李氏宅也。”曰:“娃可求乎?”对曰:“李氏颇赡,前与通之者,多贵戚豪族,所得甚广,非累百万,不能动其志也。”生曰:“苟患其不谐,虽百万,何惜!”他日,乃洁其衣服,盛宾从而往。扣其门,俄有侍儿启扃。生曰:“此谁之第耶?”侍儿不答,驰走大呼曰:“前时遗策郎也。”娃大悦曰:“尔姑止之,吾当整妆易服而出。”生闻之,私喜。乃引至萧墙间,见一姥垂白上偻,即娃母也。生跪拜前致词曰:“闻兹地有隙院,愿税以居,信乎?”姥曰:“惧其浅陋湫隘,不足以辱长者所处,安敢言直耶?”延生于迟宾之馆,馆宇甚丽。与生偶坐,因曰:“某有女娇小,技艺薄劣,欣见宾客,愿将见之。”乃命娃出,明眸皓腕,举步艳冶。生遂惊起,莫敢仰视。与之拜毕,叙寒燠,触类妍媚,目所未睹。复坐,烹茶斟酒,器用甚洁。久之日暮,鼓声四动。姥访其居远近。生绐之曰:“在延平门外数里。”冀其远而见留也。姥曰:“鼓已发矣,当速归,无犯禁。”生曰:“幸接欢笑,不知日之云夕。道里辽阔,城内又无亲戚,将若之何?”娃曰:“不见责僻陋,方将居之,宿何害焉。”生数目姥,姥曰:“唯唯。”生乃召其家僮,持双缣,请以备一宵之馔。娃笑而止之曰:“宾主之仪,且不然也。今夕之费,愿以贫窭之家,随其粗粝以进之。其余以俟他辰。”固辞,终不许。俄徙坐西堂,帷幕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乃张烛进馔,品味甚盛。彻馔,姥起。生娃谈话方切,诙谐调笑,无所不至。生曰:“前偶过卿门,遇卿适在屏间。厥后心常勤念,虽寝与食,未尝或舍。”娃答曰:“我心亦如之。”生曰:“今之来,非直求居而已,愿偿平生之志。但未知命也若何。”言未终,姥至,询其故,具以告。姥笑曰:“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苟相得,虽父母之命,不能制也。女子固陋,曷足以荐君子之枕席!”生遂下阶,拜而谢之曰:“愿以己为厮养。”姥遂目之为郎,饮酣而散。及旦,尽徙其囊橐,因家于李之第。自是生屏迹戢身,不复与亲知相闻,日会倡优侪类,狎戏游宴。囊中尽空,乃鬻骏乘及其家僮。岁余,资财仆马荡然。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他日,娃谓生曰:“与郎相知一年,尚无孕嗣。常闻竹林神者,报应如响,将致荐酹求之,可乎?”生不知其计,大喜。乃质衣于肆,以备牢醴,与娃同谒祠宇而祷祝焉,信宿而返。策驴而后,至里北门,娃谓生曰:“此东转小曲中,某之姨宅也,将憩而觐之,可乎?”生如其言,前行不逾百步,果见一车门。窥其际,甚弘敞。其青衣自车后止之曰:“至矣。”生下,适有一人出访曰:“谁?”曰:“李娃也。”乃入告。俄有一妪至,年可四十余,与生相迎曰:“吾甥来否?”娃下车,妪逆访之曰:“何久\ue1e5绝?”相视而笑。娃引生拜之,既见,遂偕入西戟门偏院。中有山亭,竹树葱茜,池榭幽绝。生谓娃曰:“此姨之私第耶?”笑而不答,以他语对。俄献茶果,甚珍奇。食顷,有一人控大宛,汗流驰至曰:“姥遇暴疾颇甚,殆不识人,宜速归。”娃谓姨曰:“方寸乱矣,某骑而前去,当令返乘,便与郎偕来。”生拟随之,其姨与侍儿偶语,以手挥之,令生止于户外,曰:“姥且殁矣,当与某议丧事,以济其急,奈何遽相随而去?”乃止,共计其凶仪斋祭之用。日晚,乘不至。姨言曰:“无复命何也?郎骤往觇之,某当继至。”生遂往,至旧宅,门扁钥甚密,以泥缄之。生大骇,诘其邻人。邻人曰:“李本税此而居,约已周矣。第主自收,姥徙居而且再宿矣。”征徙何处,曰:“不详其所。”生将驰赴宣阳,以诘其姨,日已晚矣,计程不能达。乃弛其装服,质馔而食,赁榻而寝,生恚怒方甚,自昏达旦,目不交睫。质明,乃策蹇而去。既至,连扣其扉,食顷无人应。生大呼数四,有宦者徐出。生遽访之:“姨氏在乎?”曰:“无之。”生曰:“昨暮在此,何故匿之?”访其谁氏之第,曰:“此崔高书宅。昨者有一人税此院,云迟中表之远至者,未暮去矣。”生惶惑发狂,罔知所措,因返访布政旧邸。邸主哀而进膳。生怨懑,绝食三日,遘疾甚笃,旬余愈甚。邸主惧其不起,徙之于凶肆之中。绵缀移时,合肆之人,共伤叹而互饲之。后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令执繐帷,获其直以自给。累月,渐复壮,每听其哀歌,自叹不及逝者,辄呜咽流涕,不能自止。归则效之。生聪敏者也,无何,曲尽其妙,虽长安无有伦比。初,二肆之佣凶器者,互争胜负。其东肆车舆皆奇丽,殆不敌。唯哀挽劣焉。其东肆长知生妙绝,乃醵钱二万索顾焉。其党耆旧,共较其所能者,阴教生新声,而相赞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长相谓曰:“我欲各阅所佣之器于天门街,以较优劣。不胜者,罚直五万,以备酒馔之用,可乎?”二肆许诺,乃邀立符契,署以保证,然后阅之。士女大和会,聚至数万。于是里胥告于贼曹,贼曹闻于京尹。四方之士,尽赴趋焉,巷无居人。自旦阅之,及亭午,历举辇舆威仪之具,西肆皆不胜,师有惭色。乃置层榻于南隅,有长髯者,拥铎而进,翊卫数人,于是奋髯扬眉,扼腕顿颡而登,乃歌《白马》之词。恃其夙胜,顾眄左右,旁若无人。齐声赞扬之,自以为独步一时,不可得而屈也。有顷,东肆长于北隅上设连榻,有乌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发调,容若不胜。乃歌《薤露》之章,举声清越,响振林木。曲度未终,闻者歔欷掩泣。西肆长为众所诮,益惭耻,密置所输之直于前,乃潜遁焉。四座愕眙,莫之测也。先是天子方下诏,俾外方之牧,岁一至阙下,谓之入计。时也,适遇生之父在京师,与同列者易服章,窃往观焉。有老竖,即生乳母婿也,见生之举措辞气,将认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惊而诘之,因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财为盗所害,奚至是耶?”言讫,亦泣。及归,竖间驰往,访于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皆曰:“某氏之子。”征其名,且易之矣,竖凛然大惊。徐往,迫而察之。生见竖,色动回翔,将匿于众中。竖遂持其袂曰:“岂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载以归。至其室,父责曰:“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园东,去其衣服。以马鞭鞭之数百。生不胜其苦而毙,父弃之而去。其师命相狎昵者,阴随之,归告同党,共加伤叹。令二人赍苇席瘗焉。至则心下微温,举之良久,气稍通。因共荷而归,以苇筒灌勺饮,经宿乃活。月余,手足不能自举,其楚挞之处皆溃烂,秽甚。同辈患之,一夕弃于道周。行路咸伤之,往往投其余食,得以充肠。十旬,方杖策而起。被布裘,裘有百结,褴褛如悬鹑。持一破瓯巡于闾里,以乞食为事。自秋徂冬,夜入于粪壤窟室,昼则周游廛肆。一旦大雪,生为冻馁所驱。冒雪而出,乞食之声甚苦,闻见者莫不凄恻。时雪方甚,人家外户多不发。至安邑东门,循里(“里”原作“理”,据明抄本改)垣,北转第七八,有一门独启左扉,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连声疾呼:“饥冻之甚。”音响凄切,所不忍听。娃自阁中闻之,谓侍儿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连步而出。见生枯瘠疥疠,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谓曰:“岂非某郎也?”生愤懑绝倒,口不能言,颔颐而已。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失声长恸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绝而复苏。姥大骇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当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敛容却睇曰:“不然,此良家子也,当昔驱高车,持金装,至某之室,不逾期而荡尽。且互设诡计,舍而逐之,殆非人行。令其失志,不得齿于人伦。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若此。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神不祐,无自贻其殃也。某为姥子,迨今有二十岁矣。计其赀,不啻直千金。今姥年六十余,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当与此子别卜所诣。所诣非遥,晨昏得以温清,某愿足矣。”姥度其志不可夺,因许之。给姥之余,有百金。北隅四五家,税一隙院。乃与生沐浴,易其衣服,为汤粥通其肠,次以酥乳润其脏。旬余,方荐水陆之馔。头巾履袜,皆取珍异者衣之。未数月,肌肤稍腴。卒岁,平愈如初。异时,娃谓生曰:“体已康矣,志已壮矣。渊思寂虑,默想曩昔之艺业,可温习乎?”生思之曰:“十得二三耳。”娃命车出游,生骑而从。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令生拣而市之,计费百金,尽载以归。因令生斥弃百虑以志学,俾夜作昼,孜孜矻矻。娃常偶坐,宵分乃寐。伺其疲倦,即谕之缀诗赋。二岁而业大就,海内文籍,莫不该览。生谓娃曰:“可策名试艺矣。”娃曰:“未也,且令精熟,以俟百战。”更一年,曰:“可行矣。”于是遂一上登甲科,声振礼闱。虽前辈见其文,罔不敛衽敬羡,愿友(“友”原作“女”,据明抄本改)之而不可得。娃曰:“未也。今秀士苟获擢一科第,则自谓可以取中朝之显职,擅天下之美名。子行秽迹鄙,不侔于他士。当砻淬利器,以求再捷,方可以连衡多士,争霸群英。”生由是益自勤苦,声价弥甚。其年遇大比,诏征四方之隽。生应直言极谏策科,名第一,授成都府参军。三事以降,皆其友也。将之官,娃谓生曰:“今之复子本躯,某不相负也。愿以残年,归养老姥。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从此去矣。”生泣曰:“子若弃我,当自刭以就死。”娃固辞不从,生勤请弥恳。娃曰:“送子涉江,至于剑门,当令我回。”生许诺。月余,至剑门。未及发而除书至,生父由常州诏入,拜成都尹,兼剑南采访使(“使”原作“役”,据明抄本改)。浃辰,父到。生因投刺,谒于邮亭。父不敢认,见其祖父官讳,方大惊,命登阶,抚背恸哭移时。曰:“吾与尔父子如初。”因诘其由,具陈其本末。大奇之,诘娃安在。曰:“送某至此,当令复还。”父曰:“不可。”翌日,命驾与生先之成都,留娃于剑门,筑别馆以处之。明日,命媒氏通二姓之好,备六礼以迎之,遂如秦晋之偶。娃既备礼,岁时伏腊,妇道甚修,治家严整,极为亲所眷尚(“尚”原作“向”,据明抄本改)。后数岁,生父母偕殁,持孝甚至。有灵芝产于倚庐,一穗三秀,本道上闻。又有白燕数十,巢其层甍。天子异之,宠锡加等。终制,累迁清显之任。十年间,至数郡。娃封汧国夫人,有四子,皆为大官,其卑者犹为太原尹。弟兄姻媾皆甲门,内外隆盛,莫之与京。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逾也。焉得不为之叹息哉!予伯祖尝牧晋州,转户部,为水陆运使,三任皆与生为代,故谙详其事。贞元中,予与陇西公佐,话妇人操烈之品格,因遂述汧国之事。公佐拊掌竦听,命予为传。乃握管濡翰,疏而存之。时乙亥岁秋八月,太原白行简云。(出《异闻录》)【译文】汧国夫人李娃是长安的歌舞艺人,节操高洁,个性孤傲,受到人们的称赞。所以监察御史白行简为她作了传记。唐代天宝年间,有位常州刺史荥阳公(这儿略去他的姓名不写出来),当时的名望很高,家中的奴仆很多,五十岁时才有一个儿子,儿子长到二十岁时,俊秀聪明,文章也写得很好,跟一般人大不一样,当时的人都很称道佩服。他的父亲很喜欢他器重他,说:“这是我们家的千里驹啊!”这位公子由州县选拔到京师应试,出发前家中让他穿上很考究的衣服,并带着很多车马。还算好了他在京城的日常生活用钱,父亲对他说:“我看你的才能,会一举考中,现在给你准备了两年的费用,并且一定充分地供给你,是为了使你实现志向。”这位公子也很自信,把考取功名看得像弹弹手指那样容易。公子从毗陵出发,一个多月就到了长安,住在布政里。他曾去游览东市,回来时从平康东门进入,打算到京城西南去拜访朋友。到了鸣珂曲,看见有一座住宅,门和院子不太大,而房屋严密幽深。只关着一扇门,有一位少女,正把手放在一个梳着两个环形发髻的侍女的肩上站在那里,姿态容貌非常漂亮,在当时简直找不出第二个。公子看见少女后,不自觉地让马停住,徘徊了老半天也没走。于是假装马鞭子掉到了地上,等待跟随的人来了,好让他拾起来。多次斜着眼看那位少女,那少女也回过头来凝视着公子,像对他也很爱慕。最后公子也没敢说什么话就离去了。从此公子精神上好像失掉了什么,于是便偷偷地召来熟悉长安的朋友打听,朋友说:“那是妓女李氏的住宅。”公子又问:“这个少女,我可以追求她吗?”回答说,这个姓李的比较富裕,前去跟她交往的,大多是贵戚和富豪。她的交际很广,如果不能达百万的钱,是不能使她动心的。公子说:“我只担心事情不能成功,即使百万,又有什么舍不得?”有一天,公子便穿上干净的衣服,带着一大群侍从去了。派人前去敲门,不一会儿,有一个侍女出来开门。公子说:“这是谁家的府第呀?”侍女不回答,一边往回跑一边喊:“是前些日子马鞭子落到地上的那位公子来了!”李娃又惊又喜,说:“你暂且留住他,我得打扮一下,换换衣服再出去。”公子听到这话,暗暗高兴。侍女于是把公子带到影壁墙前,就看见一位白头发驼背的老妇,这就是李娃的母亲。书生走上前跪下拜见说:“听说这儿有空闲的房子,我愿租来居住,不知是不是真的?”老妇说:“那房子只怕简陋低洼窄小,不足以委屈贵客居住,哪里敢提租赁的事。”便把公子引入客厅,客厅的房屋很华丽。老妇与书生一同坐下,说道:“我有个娇小的女儿,技艺水平不高,看到客来很高兴,愿让她出来见一见你。”说罢就让李娃出来了。只见李娃眼睛明亮,手腕白皙,行步娇美,公子吃惊地立刻站了起来,不敢抬眼看。拜见之后,谈了些天气冷暖的话,李娃的一举一动公子都觉得妩媚动人,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公子又重新坐下后,李娃就煮茶斟酒,所用的器具都很干净。过了很久,天渐渐黑了,更鼓声四起。老妇询问书生住处的远近,公子骗她说:“我住在延平门外好几里的地方。”公子是故意说路远,希望能被李娃留宿。老妇人说:“更鼓已敲过了,公子该赶快回去了,不要触犯了禁夜法令。”公子说:“今天能侥幸相见很高兴,竟不知道天已经很晚了。但我的路途太远,城内又没有亲戚,该怎么办呢?”李娃说:“如不嫌弃屋子狭小简陋,正想让你在这里住,住一宿又有什么关系呢?”书生几次用眼睛看老妇人,老妇人说:“好,好吧。”书生就召来他年青的仆人,拿着两匹绢,请求以此来充当一顿晚饭的费用。李娃笑着阻止说:“这样是不合宾主之礼的,怎么能让你破费呢。今晚费用由我出,愿凭贫穷之家的情况,供给你一顿粗糙的饭菜,其余的等以后再说吧。”李娃坚决推辞,最后也没把公子的绢收下。不一会儿,请公子到西屋坐下,只见帷幕帘子床帐,都十分光彩艳丽,梳妆台、枕头、被子,也都十分豪华漂亮。于是点上蜡烛端来了饭菜,菜肴的品种和味道都是上等的。吃完饭后,老妇人站起来走开了,公子与李娃的谈话才亲切起来,幽默风趣,互相逗笑,没有什么不涉及的。公子说:“前些时,偶尔经过您的门口,看到您正在门前影壁旁,从那以后我心中常常想念,即使睡觉和吃饭的时候,也不曾有片刻忘记。”李娃回答说:“我的心也是这样。”公子说:“这次我来,并非只求住几天,而是想实现我平生的愿望。只不知我的命运如何?”话还没说完,老妇人来了,问公子说那话的意思。公子就把自己的心事全告诉了老妇人。老妇人笑着说:“男女之间,愿意相亲相爱的心愿是自然而然的,感情如果合得来,即使是父母的命令,也阻止不了。我这女孩本来丑陋,怎么配给公子做媳妇呢?”公子于是走下台阶,深深拜着感谢她说:“如蒙答应,即使让我作您家的仆役也可以。”老妇人于是就把公子看作女婿,酒喝得很尽兴后才结束。等到第二天早晨,公子把自己的行李物品全搬了来,就住进了李娃的宅子。从此公子敛迹藏身,不再跟亲属朋友来往,每天跟唱歌的演戏的聚在一起,亲近,戏耍,游览饮宴,不久就把口袋里的钱化光了,于是只好卖了车马和自己的年青仆人。只一年多,钱财仆人和马匹全都没有了。于是老妇的态度渐渐就有些怠慢,而李娃的情意却更加深厚。有一天,李娃对公子说:“与你相交一年了,还没有怀孕,常听说竹林神有求必应,很是灵验。我要送上酒食祭祀,向神祈求,可以吗?”公子不知是圈套,因而非常高兴。于是他拿衣服到当铺当了,去准备牛猪羊三牲和甜酒等祭品。备好祭品后就跟李娃一起到供奉神的庙里向神祈祷,住了一宿才往回走,公子骑着驴走在后边。到了里弄的北门,李娃对公子说:“从这儿向东拐,有个小胡同,是我姨家的住宅,打算到那里稍稍休息一会儿,去拜见我姨娘,可以吗?”公子同意了。往前走了不到一百步,果然看见一个院门。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很宽敞。那丫环从车后说:“到了。”公子下了驴,恰好有一人出来问道:“谁?”回答说:“李娃。”于是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出来了,年龄约四十多岁,跟公子相迎,说:“我外甥女来了吗?”李娃下车,那女人迎着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了呢?”互相看着笑。李娃引导公子拜见那女人。见过后,就一块进入西边的门内偏院里。院中有山有亭,竹子,树木长得很茂盛,池塘水边房子都很幽静。公子对李娃说:“这是你姨母的私人住宅吗?”李娃只笑不回答,用别的语搪塞过去。不一会儿,献上茶与水果,很珍贵奇特。有一顿饭的工夫,忽然有一个人骑着一匹大宛名马,汗流满面地跑来了,说:“老太太突然患了重病很厉害,几乎连人都不认识了,请姑娘赶快回去。”李娃对她姨说:“我的心都乱了,我骑马先回去,然后让马再返回来,你就跟他一块来吧。”公子打算跟李娃一起走,李娃的姨与侍女两人私语了一阵儿,挥手示意,让公子停在门外,说:“老太太就要死了,你应该和我一起商量一下丧事,好处理这个紧急情况,为什么要立刻跟着去?”公子便留下了,与姨一起计算举行丧礼祭奠的费用。天已黄昏,骑马的仆人并没来。那位姨说:“到现在还没有回信儿,怎么回事?你赶快去看看她!我会随后赶到。”公子于是就走了。他赶到李娃原来的住宅,一看,门锁得很严实,还用泥印封上了,心里很震惊,询问那里的邻人。邻居说:“李娃本来是租住在这里,租约已经到期,房主收回了房子。老妇迁居了,已走了两宿了。”询问搬到了何处,说:“不清楚她的新住处。”公子想要赶快跑到宣阳去问问李娃的姨,到底怎么回事。但天已经晚了,计算了一下路程到不了,就脱下衣服作抵押,弄了点饭吃,又租了张床睡觉。公子非常气愤,从晚上到早晨,一宿没合眼,等到天刚亮就骑着跛脚的驴赶往宣阳。到后,连连地敲门,敲了一顿饭工夫也没有人应。公子高声大喊了半天,有一个官员慢慢走出来。公子急忙上前问他:“李娃的姨住在这里吗?”回答说:“没有。”公子说:“昨天黄昏时还在这里,为什么藏起来了呢?”又问这房子是谁家的住宅,回答说:“这是崔尚书的住宅。昨天有一个人租了这所房子,说用来等待远来的中表亲戚,但还没到黄昏就走了。”公子惊慌困惑得快要疯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又返回布政里原来住的地方。主人因为同情他而给他饭吃。公子由于怨恨愤懑,三天未进饭食,因而得了很重的病,十多天以后病情更厉害了,房主人害怕他一病不起,就把他搬到了殡仪铺中。然而公子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全铺的人都为他伤心、叹息,轮流着喂他。后来稍微好了些,拄着棍子能起来了。从此殡仪铺每天都雇用他,让他牵引灵帐,得点报酬以便养活自己。经过了几个月,公子渐渐健壮起来,每听到殡仪铺里那哀悼亡人的歌,就自己叹息,觉得还不如那些死去的人。于是便低声哭泣流泪,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送灵回来后,就模仿那哀歌。公子本是聪明伶俐的人,所以不长时间,就掌握了唱哀歌的全部技巧,即使整个长安也没有人比得过他。当初,两个殡仪铺中出租丧葬所用的器物,二位店主互争胜负。那东铺的纸扎车马都十分新奇华丽,几乎无人能跟他们相比,只有出殡时歌手的挽歌唱得很低劣。那东铺的店主知道公子唱挽歌极好,就凑了两万钱要雇他,公子同伙中唱挽歌的老手,偷偷地教给他新曲,而且辅导配合练了十几天,没有谁知道这事。那两个殡仪铺的店主都向对方说:“我想我们各把自己出租的器物陈列在天门街,以便比一下谁优谁劣。不能取胜的,罚钱五万,以便用它作酒饭的费用。可以吗?”两个店主都同意了。于是邀来人立下了契约,写上了保人,然后就把器物都陈列出来。城里的男男女女闻讯后都来看热闹,聚集了好几万人。看到这种情况,管街道的里胥报告了管治安的贼曹,贼曹报告了京都的执政官京兆尹。这天一大早,四面八方的人全都赶来了,小巷里的居民也全都出来了。两个铺子从早晨开始陈列治丧等祭器一直到正午,依次摆出了纸辇、车舆、纸制仪仗等东西,西铺都比不过,他们的店主脸上很不光彩。接着西铺在东南墙角安放了一个高榻,有位留胡子的人拿着铃上场,有好几个人簇拥着他。他扬起胡须,抬起眉毛,握着腕子点了点头登上高榻,唱了一支名叫《白马》的挽歌。他依仗平素的名望,边唱边左顾右盼旁若无人。唱完后,看客齐声赞扬。他自己也认为唱得技艺高超,谁也比不了。这时只见东铺店主也在北墙角安放了几个相连的高榻,一位戴黑孝巾的少年手拿着棺材上的饰物在五六个人簇拥下上了场,他就是那公子。只见他坦然地整了整衣服,从容地扬了扬头,先是辗转歌喉唱了起来,看表情好像由于悲痛而唱不成声似地。公子唱的挽歌名叫《薤露》,越唱越高昂,歌声震动了树林,一曲还没唱完,看客们就都被感动得深深叹息,有的还捂住脸哭起来。大家都讥讽西铺唱得拙劣,西铺店主更感到难堪了。暗地把所输的钱放在前面,偷偷的逃走了。四周座位上的人都惊诧发愣,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在此以前皇帝下过的诏书,让京城以外各州郡的长官每年来京城一次,称之为“入计”。当时,恰好遇上公子的父亲在京城,与同僚换上便服,也偷偷地到那里去看。有个老仆人,就是公子的奶妈的丈夫,看见那唱挽歌的人,举止语气很像失去的公子,想去认他又不敢,便禁不住掉下泪来。公子的父亲吃惊地问他,他说,“唱歌的那个人,相貌举止都非常像您死去的儿子。”公子的父亲说:“我的儿子因为财物多而被强盗杀害,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说完,也哭了起来。等到回去后,老仆人找了个机会赶快跑到殡仪铺,向唱歌的一伙询问说:“前些时候唱歌的那人是谁,他唱得真太好了!”都说是某姓人的儿子。又问他的名,说已经改了。老仆人非常吃惊,慢慢走过去,靠近了细看。这时公子看见了老仆人,脸色突变,立即转身,想藏入人群中。老仆人于是扯住他的袖子说:“难道你不是公子吗?”拉着手就哭了起来,便用车把他载着回来了。到了房间里,他父亲责备他说:“你的志向和行为堕落到了这个地步,玷污了我们的家族,有什么面目再相见呢!”于是让公子步行走出去,到了曲江西杏园的东面,剥掉了公子的衣服,用马鞭抽打了几百鞭。公子承受不了那种痛苦,昏死过去。他的父亲丢下他就走了。公子的师傅一开始就派人暗中跟着他们,事后回去告诉了同伙的人,于是都伤心叹息,然后让两个人带着苇席去准备把他埋了。到了那里,一摸书生的心口还稍有点温暖,便把他抬了起来,好久,才渐渐有了点气息,于是大家一起把他抬了回去。大伙用芦苇管儿给他灌水,用勺喂水,经过一夜才活过来。一个多月后,公子的手脚仍不能动,那被鞭打过的地方都感染化脓,脏得厉害。同在一起的那些人都很厌恶他,就在一天晚上把他扔到了道边上。过路的人看到了这情形都感到悲哀,常常扔给他一点剩余的食物,这才使他能填饱肚子。过了十天公子才能拄着棍子站起来。他穿着布衣服,像僧人的百衲衣一样都是补丁,破烂不堪,像秃尾巴的鹌鹑一样没有风采。他拿着一个小破盆在居民家挨户乞讨,从秋天到冬天,夜晚就宿在脏土洞穴里,白天就周游于闹市中。有一天早晨下大雪,公子被冻饿逼迫,只得顶着雪出去讨饭。那乞讨的声音很凄苦,听到看到的人都感到很伤心。当时雪下得正大,住户的门大多不开。公子到了安邑东门,顺着里弄的墙根走,向北转过了七八家,有一家只开着左扇门,这就是李娃的住宅。但是公子不知道,就连连大声呼减,由于冻饿交加,叫声凄凉悲哀,令人不忍心听。李娃从阁楼里听到了,对侍女说:“这一定是那个公子,我听出他的声音了。”她快步走了出来,只见书生干枯瘦弱,满身疥疮,几乎不像人样。李娃心里很受触动,于是对他说:“这不是郎君吗?”公子一听,悲愤交加,昏倒在地,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头而已。李娃走过去,抱着他的脖子,用绣花袄裹着他弄到西厢房,不禁大声痛哭,说:“使你落到这个地步,是我的罪过啊!”哭得昏过去半天才苏醒过来。老妇人异常吃惊,急忙跑了过来,说:“怎么回事?”李娃说:“是某郎君。”老妇人马上说:“应当赶走他,为什么叫他来这里?”李娃脸色一沉,回过头来斜看着老妇人说:“不能这样。他本来是清白人家的子弟,当初驾着高高的马车,带着贵重的行装,到了我们家,没超过一年就全部用光,并且又合谋施展诡计,抛弃赶走了他,这不是人应该做的。使他失去志向,被人们所不齿。父子之间的感情,本是人性天伦,却使他们断绝了骨肉情义,他父亲甚至杀死并丢弃了他。如今公子困顿倒霉到这种状况,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因为我造成的。公子的亲戚在朝廷中做官的很多,一旦掌权的亲戚仔细查明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灾祸就要临头了。况且欺骗上天辜负人心,鬼神也不会保佑的,还是不要给自己找祸吧。我作为您的孩子,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花费的钱财,不止千金。现今您老已六十多了,我愿意计算一下二十年来我在衣食方面所用的钱,把它还给您为自己赎身。我打算与这个人另找住处,所去的地方不远,早晨晚上还可以来尽孝道,这样我的愿望也就满足了。”老妇人估计她的志向是不能改变了,便答应了她。李娃把钱给老妇人后,还剩有百金。向北经过四五家,在那儿租了一所空房。于是给公子洗了澡,换下脏衣服,做热粥给公子喝,以便使他肠胃通畅,然后又让他吃乳酪,以便滋润他的内脏,经过十多天,才让他吃些美味佳肴。公子穿戴的头巾鞋袜,也都选用珍贵时新的式样。不到几个月,公子的肌肉皮肤渐渐丰满,到年底,就完全痊愈复原,又像当初那样了。有一天,李娃对公子说:“身体已经康复了,志向也该恢复了,你好好想一想,默默地回忆一下从前的功课学业,还可以拣起来吗?”公子想了一会儿,说:“十分只剩二三分了。”李娃叫人套车出去游逛。公子骑着马跟着。到了旗亭南边的边门那里卖四书五经的书铺里,让公子从中选购了一些,计算用费共需一百金。买好后,把书全装到车上运了回来。于是叫公子排除各种杂念,专心致志地学习,让他把夜晚当作白天,勤奋刻苦地读书,李娃经常陪坐着,半夜才睡觉。等到他疲倦时,就叫他吟诗作赋。只二年,公子学业上有了很大的成就。国内的文章书籍,全部都看完了。公子对李娃说:“现在我可以报名应试了。”李娃说:“不到时候,学问必须又精又熟,才能百战百胜。”又过了一年,李娃说:“现在可以去了。”于是公子一上考场,就考中了甲科,连礼部的考官们都十分震动。即使是前辈看了他的文章,也无不肃然表示敬仰羡慕,愿意跟他交朋友可却找不到机会。李娃说:“你现在还不行,当今才德突出的人,一旦考中以后,就自认为可以取得朝中显耀的职务,占有天下的美名。而你过去的行为有污点,品德也不超群,比不上别的读书人,应当继续磨砺锋利的武器,以便取得第二次的胜利。那时你才可以结交很多文人,在群英中取得第一名。”公子从此更加勤奋刻苦,声望也越来越高。那一年正碰上三年一次的全国大考,皇帝下诏招收四方的杰出人才,公子选试了“直言极谏科”。考试“对策”名列第一,被授予成都府参军的职务。三公以下的官,都成了他的朋友。将去上任时,李娃对公子说:“现在你已经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身份,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了。我愿用我剩下的岁月,回去奉养老母亲。你应当跟一个名门贵族的女子结婚,以便主持冬秋的祭祀。像你这样在朝中做官的人,和我结婚是会玷污你的身份的。望你自珍自爱,我从现在起就要离开你了。”公子哭着说:“你如果丢下我,我就自刎而死。”李娃坚决推辞,不答应公子的要求。公子再三请求,态度愈加诚恳。李娃说:“现在我送你过长江,到了四川剑门以后,就得让我回来。”公子答应了。去了一个多月,到达了剑门。还没等出发,调动官职的文书就送到了。公子的父亲也由常州奉皇命入川,被授予成都府尹,兼任剑南采访使。十二天后,公子父亲也到达剑门。公子于是送上名片,到驿站见府尹。父亲不敢认,看到名片上公子祖父和父亲的官名和名字,才大吃一惊,叫公子走上台阶,抚摸着他的背痛哭多时,说:“我和你的父子关系还像过去一样。”于是询问儿子的经历,公子就把自己的遭遇全部叙述了一遍。公子的父亲觉得非常奇怪,就问李娃在什么地方。公子说:“她送我到此地,已经让她回去了。”父亲说:“绝不可以。”第二天,命令准备车辆,父子一起先到了成都,把李娃留在剑门,单修了一座房子叫李娃住在里面。第二天,让媒人去说亲,按照结婚的全部礼仪去剑门迎娶,从此正式结为夫妻。李娃婚后,逢年过节,那些做妻子和儿媳应做的事,都做得非常周到。管理家务严格有条理,非常受公婆的宠爱夸奖。过了几年以后,公子的父母都去世了,两人极尽孝道。不久,在守孝的草屋那地方长出了灵芝,一个穗上开出三朵花,于是剑南道的长官把这事上报了皇亲。又有白燕数十只在他们住的楼房的屋脊上做窝。天子对此感到惊奇,格外地给予赏赐嘉奖。服孝期满,公子屡次升任显赫高贵的官职。十年当中,到几个郡做过官,李娃被封为汧国夫人。他们有四个儿子,都做了大官,官职最低的也做到了太原府府尹。弟兄们的姻亲都是名门大族,自家和亲属都兴盛发达,没有哪一家能比得上。唉!一个行为放荡的妓女,节操行为竟能达到这种程度,即使是古代的烈女,也不能超过,怎么能不为她感慨呢?我的伯祖曾任晋州牧,后转户部,做水陆运使,三任都与那位公子做过职务上的交接,所以熟悉这些事。贞元年间,我与陇西的李公佐,谈论妇女的操守品德,于是便叙述了汧国夫人的事。李公佐听完后,不住地拍手赞叹,让我为李娃作传。我于是拿起笔来蘸上墨汁,详细地写出来以便保存下来。时间是乙亥岁秋天八月份。太原白行简记。卷第四百八十五杂传记二东城老父传柳氏传东城老父传(陈鸿撰)老父姓贾名昌,长安宣阳里人,开元元年癸丑生。元和庚寅岁,九十八年矣,视听不衰,言甚安徐,心力不耗。语太平事,历历可听。父忠,长九尺,力能倒曳牛,以材官为中宫幕士。景龙四年,持幕竿,随玄宗入大明宫诛韦氏,奉睿宗朝群后,遂为景云功臣,以长刀备亲卫,诏徙家东云龙门。昌生七岁,趫捷过人,能抟柱乘梁。善应对,解鸟语音。玄宗在藩邸时,乐民间清明节斗鸡戏。及即位,治(“治”原作“泊”,据明抄本改)鸡坊于两宫间。索长安雄鸡,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上之好之,民风尤甚,诸王世(明抄本“世”作“子”)家,外戚家,贵主家,侯家,倾帑破产市鸡,以偿鸡直。都中男女以弄鸡为事,贫者弄假鸡。帝出游,见昌弄木鸡于云龙门道旁,召入为鸡坊小儿,衣食右龙武军。三尺童子入鸡群,如狎群小,壮者弱者,勇者怯者,水谷之时,疾病之候,悉能知之。举二鸡,鸡畏而驯,使令如人。护鸡坊中谒者王承恩言于亥宗,召试殿庭,皆中玄宗意。即日为五百小儿长,加之以忠厚谨密,天子甚爱幸之,金帛之赐,日至其家。开元十三年,笼鸡三百从封东岳。父忠死太山下,得子礼奉尸归葬雍州。县官为葬器。丧车乘传洛阳道。十四年三月,衣斗鸡服,会玄宗于温泉。当时天下号为神鸡童。时人为之语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昭成皇后之在相王府,诞圣于八月五日,中兴之后,制为千秋节。赐天下民牛酒乐三日,命之曰酺,以为常也,大合乐于宫中。岁或酺于洛,元会与清明节,率皆在骊山。每至是日,万乐俱举,六宫毕从。昌冠雕翠金华冠,锦袖绣襦裤,执铎拂,导(“导”原作“道”,据明抄本改)群鸡,叙立于广场,顾眄如神,指挥风生。树毛振翼,砺吻磨距,抑怒待胜,进退有期,随鞭指低昂,不失昌度。胜负既决,强者前,弱者后,随昌雁行,归于鸡坊。角觝万夫,跳剑寻撞,蹴球踏绳,舞于竿颠者,索气沮色,逡巡不敢入,岂教猱扰龙之徒欤?二十三年,玄宗为娶梨园弟子潘大同女,男服珮玉,女服绣襦,皆出御府。昌男至信、至德。天宝中,妻潘氏以歌舞重幸于杨贵妃,夫妇席宠四十年,恩泽不渝,岂不敏于伎,谨于心乎?上生于乙酉鸡辰,使人朝服斗鸡,兆乱于太平矣,上心不悟。十四载,胡羯陷洛,潼关不守,大驾幸成都。奔卫乘舆,夜出便门,马踣道穽,伤足不能进,杖入南山。每进鸡之日,则向西南大哭。禄山往年朝于京师,识昌于横门外,及乱二京,以千金购昌长安洛阳市。昌变姓名,依于佛舍,除地击钟,施力于佛。洎太上皇归兴庆宫,肃宗受命于别殿,昌还旧里。居室为兵掠,家无遗物,布衣憔悴,不复得入禁门矣。明日,复出长安南门道,见妻儿于招国里,菜色黯焉。儿荷薪,妻负故絮。昌聚哭,诀于道,遂长逝。息长安佛寺,学大师佛旨。大历元年,依资圣寺大德僧运平住东市海池,立陁罗尼石幢。书能纪姓名,读释氏经,亦能了其深义至道。以善心化市井人。建僧房佛舍,植美草甘木。昼把土拥根,汲水灌竹,夜正观于禅室。建中三年,僧运平人寿尽。服礼毕,奉舍利塔于长安东门外镇国寺东偏,手植松柏百株,构小舍,居于塔下。朝夕焚香洒扫,事师如生。顺宗在东宫,舍钱三十万,为昌立大师影堂及斋舍。又立外屋,居游民,取佣给。昌因日食粥一杯,浆水一升,卧草席,絮衣,过是悉归于佛。妻潘氏后亦不知所往。贞元中,长子至信,依并州甲,随大司徒燧入觐,省昌于长寿里。昌如己不生,绝之使去。次子至德归,贩缯洛阳市,来往长安间,岁以金帛奉昌,皆绝之。遂俱去,不复来。元和中,颍川陈洪祖携(明抄本无“携”字)友人出春明门,见竹柏森然,香烟闻于道。下马觐昌于塔下,听其言,忘日之暮。宿鸿祖于斋舍,话身之出处,皆有条贯,遂及王制。鸿祖问开元之理乱,昌曰:“老人少时,以斗鸡求媚于上,上倡优畜之,家于外宫,安足以知朝廷之事?然有以为吾子言者。老人见黄门侍郎杜暹,出为碛西节度,摄御史大夫,始假风宪以威远。见哥舒翰之镇凉州也,下石堡,戍青海城,出白龙,逾葱岭,界铁关,总管河左道,七命始摄御史大夫。见张说之领幽州也,每岁入关,辄长辕挽辐车,辇河间蓟州佣调缯布,驾轊连軏,坌入关门。输于王府,江淮绮縠,巴蜀锦绣,后宫玩好而已。河州敦煌道,岁屯田,实边食,余粟转输灵州,漕下黄河,入太原仓,备关中凶年。关中粟麦(“麦”原作“米”,据明抄本改)藏于百姓。天子幸五岳,从官千乘万骑,不食于民。老人岁时伏腊得归休,行都市间,见有卖白衫白叠布。行邻比鄽间,有人禳病,法用皂布一匹,持重价不克致,竟以幞头罗代之。近者老人扶杖出门,阅街衢中,东西南北视之,见白衫者不满百,岂天下之人,皆执兵乎?开元十二年,诏三省侍郎有缺,先求曾任刺史者。郎官缺,先求曾任县令者。及老人见(明抄本无“见”字)四十,三省郎吏,有理刑才名,大者出刺郡,小者镇县。自老人居大道旁,往往有郡太守休马于此,皆惨然,不乐朝廷沙汰使治郡。开元取士,孝弟理人而已,不闻进士宏词拔萃之为其得人也。大略如此。”因泣下。复言曰:“上皇北臣穹庐,东臣鸡林,南臣滇池,西臣昆夷,三岁一来会。朝觐之礼容,临照之恩泽,衣之锦絮,饲之酒食,使展事而去,都中无留外国宾。今北胡与京师杂处,娶妻生子,长安中少年有胡心矣。吾子视首饰靴服之制,不与向同,得非物妖乎?”鸿祖默不敢应而去。【译文】老人姓贾名昌,是长安宣阳里人,开元元年即癸丑年生,到元和庚寅年已九十八岁,他的视力和听力都没衰退,言谈安详且很有条理,脑力也没减退,谈起太平公主时期的事情清清楚楚,使人很爱听。贾昌的父亲名叫忠,身高九尺,力气很大,能拽住向前走的牛,以武士的身份担任皇后住的宫殿的侍卫。景龙四年,贾忠拿着武器随着唐玄宗进入大明宫,杀掉了韦氏,拥戴睿宗登上皇位,使大臣们臣服,于是便成为景云年间的功臣,被选入长刀队做了皇帝的贴身侍卫。皇帝下令让他把家迁到了东云龙门。贾昌长到七岁时,身手灵活超过一般人,能顺着柱子爬上屋梁。他善于回答别人问话,还能听懂鸟的语言。玄宗住在亲王府时,喜欢民间在清明节期间举行的斗鸡游戏。等到做了皇帝以后,他就在两宫之间修建了鸡场,到处收购长安的公鸡。长着金黄色的羽毛,铁一般的爪子,高冠翘尾的大公鸡共有一千多只,都养在鸡场里。又从皇帝的禁军中选出五百位少年,让他们饲养教练这些公鸡。皇帝喜欢这种游戏,下面就更加盛行。各位亲王皇族,皇帝的外婆家和岳父家、公主家、封侯之家,都不惜倾家荡产去买鸡,或偿还欠下的买鸡钱。京城中的男男女女,都把摆弄鸡作为营生干,贫穷的人家就玩弄假鸡。一次,皇帝出去游逛,看见贾昌在云龙门外道边上玩木鸡,于是把他召入皇宫,充当鸡场的驯鸡少年,吃穿待遇超过禁军兵士。三尺高的孩子,进入鸡群中,就像摆弄一群小孩子,健壮的、瘦弱的、勇敢的、怯懦的,喂水喂食的时间,疾病的迹象,贾昌全都了如指掌。贾昌随便拿出两只鸡,都很畏怯而驯服,可以像指挥人那样指挥它们。监护鸡场的传旨太监王承恩把这情况向玄宗作了汇报。玄宗就把贾昌召来在院中验证,结果非常合乎皇上的心意,当天就任命他担任五百驯鸡少年的首领。加上贾昌忠厚谨慎周到,天子所以很钟爱他,金帛之类的赏赐,每天都送到他家。开元十三年,宫里用笼子装了三百只鸡,跟着玄宗到泰山去祭天。贾昌的父亲在泰山脚下去世,由于儿子得宠,所以由贾昌护送遗体回到雍州安葬。县官备办了殡葬用品和丧车,用公家驿站的车辆从洛阳大道上运送。开元十四年三月,贾昌穿上斗鸡的衣服,在温泉与玄宗会见。当时天下人把贾昌称为“神鸡童”。当时人们为他编出了这样的话:“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昭成皇后在相王府时,于八月五日生下了唐玄宗。玄宗登位后,把这一天定为千秋节,赏给天下百姓牛和肉,让他们娱乐三天,把这称作“大酺”,以后成为定规,在宫中举行大规模的音乐合奏会,有的年头还到洛阳举行这种庆祝活动,元宵节和清明节大都在骊山度过。每到这些日子,各种娱乐活动同时举行,六宫的后妃嫔媵全都跟随着。贾昌头戴雕翠金花的帽子,穿着锦袖绣花的袄裤,手拿铃铛,在前清道。雄鸡们都很有秩序地站在广场上,贾昌左顾右盼,眼神灵活,指挥活跃而有风度。雄鸡们竖毛振翅,磨嘴蹭爪,抑住怒气夺取胜利,一进一退都符合章法;随着鞭子的指挥时而低头时而仰首,都没有越出贾昌的规定。胜负决出以后,胜者在前,败者在后,跟随贾昌像大雁飞行一样有秩序地回到鸡场。那些摔倒很多人的摔跤手,舞剑的、爬高竿的、踢球的、走绳索的、在竿顶作舞的,看了贾昌的表演都垂头丧气,神情沮丧,不敢再上场表演。贾昌难道是教猿猴、驯天龙这一类的人吗?二十三年,玄宗为贾昌娶了皇帝戏班子里的潘大同的女儿作妻子,新郎带的佩玉,新娘穿的绣袄,都是皇帝库房中的。贾昌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一叫至信,一叫至德。天宝年间,贾昌的妻子凭着能歌善舞深受杨贵妃的宠爱。贾昌夫妇承受宠幸四十年,皇恩一直没改变,难道不是因为他俩擅长技艺而又思想谨慎吗?皇上生在乙酉年,生肖属鸡,让人穿上朝服斗鸡,祸乱的兆头在太平公主时期就显露出来了,可是皇上却没有省悟。天宝十四年,胡人羯人攻下了洛阳,潼关也守不住了,皇帝的车骑只好到成都去。贾昌赶紧跑去保护皇帝的车,夜晚从便门出来,马跌倒在道边土坑里。他伤了脚,不能前进,拄着拐杖进入南山。每逢到了在皇帝面前斗鸡的日子,贾昌就面朝西南放声痛哭。安禄山当年到京城朝见皇帝时,在横门外认识了贾昌。等到他攻下东西二京后,就在长安洛阳两市用千金悬赏寻找贾昌。贾昌改了姓名,寄住于佛寺。扫地敲钟,把精力用到供佛上。等到太上皇回到兴庆宫,肃宗已在另外的殿中登上皇位时,贾昌回到原来住的里弄。他居住的房子已被兵抢掠,家中东西一点没剩。贾昌穿着粗布衣服,面容憔悴,不能再入皇宫了。第二天,他又出了长安南门,在招国里的道上遇见了妻子和儿子,他们脸色都枯黄暗淡:儿子背着柴禾,妻子穿着旧棉袄。贾昌和他们聚在一起哭了起来,跟他们在路上诀别,然后就永远离去了。后来贾昌栖息在长安佛寺,学习高僧的佛家学说。大历元年,贾昌随着资圣寺的高僧运平住在东市海池,建造了刻有陀罗尼经咒的石柱。他学写字,已能记自己的姓名;读佛家经书,也能明了书中的深刻含义和高妙的道理,并以善心感化民间的人。他又建造了僧房佛舍,种上了美的草和甜的树。白天就用土培根,提水浇竹;晚上就在禅室中打坐。建中三年,运平和尚人寿已尽,死去了。贾昌完成丧礼后,就在长安东门外的镇国寺东边建了一座塔,把运平的遗骨放在了里边。在塔周围他又亲手栽了一百棵松柏树,还在塔下建了一个小房子,自己住在里面,早晚烧香洒水扫地,侍奉师父如同生前。顺宗做太子时,施舍三十万钱,替贾昌建造奉祀高僧遗像的屋子和读经斋戒的屋子。又建了外屋,备流浪的百姓住,但收取租费。贾昌于是每天喝一杯粥,一升浆水,睡在草席上,穿的是粗丝绵衣。除掉这些,剩余的钱财全都用来供佛。贾昌的妻子潘氏后来也不知道到何处去了。贞元年间,贾昌长子至信在并州当兵,随着大司徒马燧入京朝见皇上,到长奉里探望贾昌,贾昌像没生过这个儿子似的,跟他断绝关系,让他离开;次子至德回来了,到洛阳市贩卖绸缎,来往于洛阳长安之间,每年都向贾昌献上金帛,贾昌一次也没有接受。于是两个儿子都走了,再也没有来过。元和年间,颖川的陈鸿祖带一个朋友从春明门出来,看见竹子柏树长得很茂盛,烧香的烟味在道上都能闻到,二人便到塔下拜见贾昌。光顾着听贾昌说话了,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贾昌便把鸿祖二人留宿在读经斋戒的屋子中,叙述自身的经历,讲得很有条理,自然就及到朝廷过去的一些制度。陈鸿祖询问开元年间治乱情况,贾昌说:“老夫少年时期,以斗鸡向皇上讨好,皇上把我当成歌伎戏子一样养着,家住在外宫,哪能知道朝廷的事情?然而也还有些值得跟你谈一谈的。老夫看见黄门侍郎杜暹出朝担任碛西节度使兼职御使大夫,开始凭借国家的风纪法度来威镇远方;看见哥舒翰镇守凉州时,攻下石堡,保卫青海城,从白龙城出了发,越过葱岭,使铁门关成为边界,总管河左道,七次任命才兼任御史大夫;又看见张说统辖幽州的时候,每年入关,总是用长辕大车,运送河间、蓟州百姓交纳的缯和布,连续不断涌入关门。运进王府的只有江淮的细绞和绉纱,巴蜀的锦绣,还有后宫妃嫔们玩耍的东西而已。河州敦煌道每年都屯垦,充实边防军的粮食,多余的小米转运到灵州,再由黄河水运东下,存入太原的粮库,以备关中荒年时食用。关中的小米,都储藏在百姓家里。天子到五岳去,随从的官员坐满了千辆车万匹马,但都不用百姓供应吃喝。老夫碰到节日和伏天、腊月回家休息的日子,走在城市的市场上,常看见有卖白衣衫、白叠布的;走到街坊邻居当中,看到有人用祈祷治病,方法是用墨布一匹,如果出重价还买不到,就用裹头的黑色丝织品来代替。近来老夫拄着拐杖出门,走到十字路口,向各个方向细看,穿白衫的人不满一百人。难道天下的人都当兵了吗?开元十二年,皇帝下令: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的侍郎有缺额时,先选用曾经担任过刺史的人;郎官有缺额时,先选用曾担任过县令的人。到老夫四十岁时,中央三省官员,有点治理刑狱才能的,官职大的便到州郡去做刺史,官职小的做县令。从老夫住在大道旁边以来,时常看到有州郡长官在此歇脚,他们脸色惨淡,不高兴朝廷的裁减和罢免,让那些人去管理州郡里的事。开元年间选用人才,只看孝悌和办事才能,没听说用什么'进士'、'宏词'、'拔萃'等就可以选出人才的。我谈了大概就这些。”于是流下了眼泪。又说道:“太上皇在位时,北面使游牧民族称臣,东面使鸡林国称巨,南面使滇池国称臣,西面使西方少数民族称臣,三年他们来朝见一次。朝见时的礼仪很隆重,接待时的恩惠也很优厚,给他们穿上锦絮,供给他们酒饭,让他们把事情办完了就回国,京都不留外国来宾长住。现在胡人和京都的人混杂在一起居住,娶妻生子,长安的少年都有胡人的思想了。你看看首饰靴鞋服装的样式,已不跟过去相同,这能不算怪现象吗?”鸿祖听了,默然无语,不敢应声就离开了。柳氏传(许尧佐撰)天宝中,昌黎韩翊有诗名,性颇落托,羁滞贫甚。有李生者,与翊友善。家累千金,负气爱才。其幸姬曰柳氏,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咏。李生居之别第,与翊为宴歌之地,而馆翊于其侧。翊素知名,其所候问,皆当时之彦。柳氏自门窥之,谓其侍者曰:“韩夫子岂长贫贱者乎?”遂属意焉。李生素重翊,无所吝惜,后知其意,乃具饍请翊饮。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韩秀才文章特异,欲以柳荐枕于韩君,可乎?”翊惊栗避席曰:“君之恩,解衣辍食久之,岂宜夺所爱乎?”李坚请之,柳氏知其意诚,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翊于客位,引满极欢。李生又以资三十万,佐翊之费。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两情皆获,喜可知也。明年,礼部侍郎杨度擢翊上第。屏居间岁,柳氏谓翊曰:“荣名及亲,昔人所尚,岂宜以濯浣之贱,稽采兰之美乎?且用器资物,足以待君之来也。”翊于是省家于清池。岁余,乏食,鬻妆具以自给。天宝末,盗覆二京,士女奔骇。柳氏以艳独异,且惧不免,乃剪发毁形,寄迹法灵寺。是时侯希逸自平卢节度淄青,素藉翊名,请为书记。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间行,求柳氏。以练囊盛麸金,题之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呜咽,左右凄悯。答之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无何,有蕃将沙吒利者,初立功,窃知柳氏之色,劫以归第,宠之专房。及希逸除左仆射入觐,翊得从行,至京师,已失柳氏所止,叹想不已。偶于龙首冈,见苍头以駮牛驾辎軿,从两女奴。翊偶随之,自车中问曰:“得非韩员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窃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车者,请诘旦幸相待于道政里门。及期而往,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车中授之,曰:“当遂永诀,愿置诚念。”乃回车,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失于惊尘。翊大不胜情。会淄青诸将合乐酒楼,使人请翊,翊强应之,然意色皆丧,音韵凄咽。有虞候许俊者,以材力自负,抚剑言曰:“必有故,愿一效用。”翊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请足下数字,当立致之。”乃衣缦胡,佩双鞬,从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里余,乃被衽执辔,犯关排闼,急趋而呼曰:“将军中恶,使召夫人。”仆侍辟易,无敢仰视。遂升堂,出翊札示柳氏,挟之跨鞍马。逸尘断鞅,倏忽乃至,引裾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惊叹。柳氏与翊,执手涕泣,相与罢酒。是时沙吒利恩宠殊等。翊、俊惧祸,乃诣希逸。希逸大惊曰:“吾平生所为事,俊乃能尔乎?”遂献状曰:“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兼御史韩翊久列参佐,累彰勋效。顷从乡赋。有妾柳氏阻绝凶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抚运,遐迩率化。将军沙吒利凶恣挠法,凭恃微功,驱有志之妾,干无为之政。臣部将兼御史中丞许俊,族本幽蓟,雄心勇决,却夺柳氏,归于韩翊。义切中抱,虽昭感激之诚;事不先闻,固乏训齐之令。”寻有诏:“柳氏宜还韩翊,沙吒利赐钱二百万。”柳氏归翊。翊后累迁至中书舍人。然即柳氏志防闲而不克者,许俊慕感激而不达者也。向使柳氏以色选,则当熊辞辇之诚可继;许俊以才举,则曹柯渑池之功可建。夫事由迹彰,功待事立。惜郁堙不偶,义勇徒激,皆不入于正。斯岂变之正乎?盖所遇然也。【译文】唐代天宝年间,昌黎人韩翊的诗颇有名气,他性格放荡不羁。因怀才不遇穷得很厉害。有一位李生跟韩翊很友好,他家里有千金的积蓄,气盛自负,但很爱才。李生有个爱妾叫柳氏,她的美丽在当时没有人能赶上。她喜欢说笑,善于唱歌。李生让她住在另一座宅院,这座宅院是李生与韩翊宴会唱歌的地方,李生就安排韩翊住在这座宅院的旁边。韩翊是当时的名人,那些前来拜访问候他的人,都是当时的德才兼备之人。柳氏从门缝偷看他,对侍女说:“韩先生哪里会是长久贫贱之辈呢?”于是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意。李生一向看重韩翊,对韩翊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后来知道柳氏的心意,便备好了饭菜请韩翊喝酒。酒喝到兴头,李生说:“柳氏容貌不一般,韩秀才您的文章也不同凡响,我打算让她侍候您安寝,可以吗?”韩翊惊讶颤栗,当即离开座位说:“承蒙您的关照,经常送衣服、食物给我,我怎么还能夺去你所爱的人呢?”李生坚持要把柳氏送给韩翊。柳氏知道李生是诚心诚意的,就拜了两拜,提起衣服坐到了韩翊的旁边。李生让韩翊坐在客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极为高兴。李生又拿出三十万钱的财物,帮助韩翊解决困难。韩翊敬仰柳氏的美貌,柳氏羡慕韩翊的文才,两人的心思都实现了,那快乐是可想而知的。第二年,礼部侍郎杨度在考试中选拔韩翊为上等,韩翊却在家闲住了一年。柳氏对韩翊说:“荣誉和名声可以光宗耀祖,这也是自古以来人们所追求的,你怎么能因为我这个洗洗涮涮的贱人,而耽误你美好的前程呢?再说用具财物也足够等到您回来。”韩翊于是到清池老家探望父母。过了一年多,柳氏开始缺少吃的,就卖掉化妆用品以自给。天宝末年,安禄山攻陷了长安与洛阳,男男女女奔走惊恐,柳氏因为长得漂亮,特别显眼,害怕不能免祸,便剪去头发毁坏容貌,寄居在法灵寺。当时侯希逸用平卢节度使的名义统辖淄青,一向仰慕韩翊的声名,就请去做了秘书。等到肃宗皇帝凭着神明英武使国家恢复正常后,韩翊才派人暗地行动,寻找柳氏。他用丝绸做个袋子,装着碎金,在袋上写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捧着金袋子呜呜咽咽地哭,身旁侍奉的人都伤心怜悯。柳氏针对韩翊的题词答复说:“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不久,有一个在唐朝为官的叫沙吒利的少数民族将领,刚刚立了功,私下里知道了柳氏姿色非凡,就把她抢到了家里,并把宠爱全部加到了她一人身上。等到侯希逸被授官左仆射入朝见皇帝时,韩翊得以随行。到了京城,他已经找不到柳氏的住处,感叹想念不止。有一天,偶然在龙首冈看见一个仆役用杂色牛驾着一辆带帷幕的车,车后还跟着两个女仆。韩翊便与车并行,忽然车中有人问:“莫不是韩员外吗?我是柳氏啊。”就让女仆偷偷告诉韩翊,自己已被沙吒利占有,碍于同车的人,不便交谈,请求韩翊明天早晨一定要在道政里门等着。韩翊如期前往,柳氏用薄薄的绸子系着玉盒,玉盒中装着香膏,从车中交给韩翊,说:“该永别了,愿你留下它做个纪念。”于是掉转车头,挥着手告别,她的衣袖轻轻地飘动着,随散发出香味的车辚辚而去。韩翊目送香车远车,直到看不见时,心中茫然一片,仿佛一切都在飞扬的尘土中消失了。韩翊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深深的离情。当时,正赶上淄青的各位将领要在酒楼上聚会取乐,派人请韩翊,韩翊勉强答应了,然而神色颓丧,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有个虞侯叫许俊,凭着才能、力气非常自信,他摸着剑说道:“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我愿意为您出一次力。”韩翊迫不得已,就把情况全告诉了他。许俊说:“请您写几个字,我会立刻把她带来。”许俊于是穿上军服,佩戴上双弓,让一个骑兵跟着,直接来到沙吒利的住宅。许俊等沙吒利走出门并离家一里多路时,就披着衣服,拉着马缰绳冲进大门,又闯进里面的小门,急匆匆地边走边喊道:“将军得了急病,让我来请夫人!”仆人侍女都惊得连连后退,没有敢抬头看的。于是许俊登上堂屋,拿出韩翊的信交给柳氏看,然后挟着柳氏跨上了鞍马。马在飞扬的尘土中奔跑,连马脖子上的带子都跑断了,不一会儿就到了韩翊处。许俊整理衣襟,走上前去,说:“我幸而未辱使命。”四座惊叹不已。柳氏与韩翊手拉手哭泣不止,大家因此停止了饮宴。当时沙吒利受到皇帝特殊的宠幸,许俊、韩翊害怕会有灾祸,就去进见侯希逸。希逸非常吃惊,说:“我平生敢干的事,你许俊也敢干呵!”随即向皇帝上奏说:“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兼御史韩翊长久以来担任僚属之职,屡次建立功劳。前不久参加乡赋,他的爱妾柳氏被凶寇所隔绝,暂住在尼姑庵中。现在由于国家文明昌盛,又注意安抚百姓,使远近的人都被感化了;但将军沙吒利凶暴恣肆,违犯法纪,仅依微小的功绩,劫掠有节操的妇女,破坏了祥和的社会秩序。臣的部将兼御史中丞许俊,家族本在幽州、蓟州一带,有胆略且勇敢果决,夺回了柳氏,还给了韩翊。许俊内心里充满了正义,此次虽然出于义愤,但事先不向上级请示,实在是我平时缺乏严明教育所致。”不久,皇帝下了诏书:柳氏应该还给韩翊,赐给沙吒利二百万钱,柳氏于是重又回到韩翊手里。韩翊后来屡次升迁,最后升到中书舍人(主管宫廷文书的官)。然而,柳氏志在防范外人的非礼,却未能做到,许俊能够见义勇为却不够通达事理。如果柳氏凭容貌能够被选入皇宫,她一定会像汉元帝的妃子冯婕妤那样临危不惧为皇帝挡住扑来的熊,也会像汉成帝时的班婕妤那样,为了皇帝的声名而拒绝和皇帝同车出游。如果许俊能以德才兼备而被皇帝重用,他一定会像春秋时的曹沫那样,当齐桓公和鲁庄公在柯地会谈时用匕首劫持侵略鲁国的齐桓公,逼他交还被占的鲁国土地,也会像战国时的兰相如那样在渑池会上建立特殊的功勋。事业必须靠行动才能展示,功勋靠事业才能建立,可惜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却很多,有勇无谋的人也成不了大业。这些事情并不能归咎于世事的变化无常,而是形势走到那一步,必然要产生那样的结果。卷第四百八十六杂传记三长恨传无双传长恨传(陈鸿撰)唐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万数,无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宫,内外命妇,焜耀景从,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淡荡其间。上心油然,恍若有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土。诏(“诏”原作“谒”,据明抄本改)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鬓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澡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摇,垂金珰。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上益嬖焉。时省风九州,泥金五岳,骊山雪夜,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非徒殊艳尤态,独能致是;盖才知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焉。叔父昆弟皆列在清贵,爵为通侯,姊妹封国夫人,富埒主室。车服邸第,与大长公主侔,而恩泽势力,则又过之。出入禁门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故当时谣咏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欢喜。”又曰:“男不封候女作妃,君看女却为门楣。”其为人心羡慕如此。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愚弄国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辞。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六军徘徊,持戟不进。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错以谢天下。国忠奉牦缨盘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问之,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之怒。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而去之。仓皇展转,竟就绝于尺组之下。既而玄宗狩成都,肃宗禅灵武。明年,大凶归元,大驾还都,尊玄宗为太上皇,就养南宫,自南宫迁于西内。时移事去,乐尽悲来,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管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欷歔。三载一意,其念不衰。求之梦魂,杳杳而不能得。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心念杨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术。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术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驭气,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又不见。又旁求四虚上下,东极绝天涯,跨蓬壶,见最高仙山。上多楼阁,西厢下有洞户,东向,窥其门,署曰《玉妃太真院》。方士抽簪扣扉,有双鬟童出应门。方士造次未及言,而双鬟复入。俄有碧衣侍女至,诘其所从来。方士因称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寝,请少待之。”于时云海沉沉,洞天日晚,琼户重阖,悄然无声。方士屏息敛足,拱手门下。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俄见一人,冠金莲,披紫绡,珮红玉,曳凤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问皇帝安否。次问天宝十四载已还事,言讫悯然。指碧衣女,取金钗钿合,各拆其半,授使者曰:“为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方士受辞与信,将行,色有不足。玉妃因征其意,复前跪致词:“乞当时一事,不闻于他人者,验于太上皇。不然,恐钿合金钗,罹新垣平之诈也。”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宝十年,侍辇避暑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夜张锦绣,陈饮食,树花燔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始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此独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复于下界,且结后缘。或在天,或在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间,幸唯自安,无自苦也。”使者还奏太上皇,上心嗟悼久之。余具国史。至宪宗元和元年,周至县尉白居易为歌,以言其事。并前秀才陈鸿作传,冠于歌之前。目为《长恨歌传》。居易歌曰: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汉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回登剑阁。峨眉山下少行人,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漏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展转思,遂令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殿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名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金阙西厢叩玉肩,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遈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空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劈黄金合分钿。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译文】唐玄宗开元年间,天下太平,四海无事。玄宗做皇帝已多年,渐渐厌倦了朝政,不再夜以继日地处理国事,把朝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丞相去处理。他自己经常深居内宫游戏宴饮,用音乐和美色使自己快乐。在此之前,元献皇后和武淑妃都受过玄宗的宠幸,她们相继去世后,宫中虽有上等人家女儿成千上万,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皇上整天闷闷不乐。当时每年十月,皇帝都要带着车马去华清宫,宫内外有封号的命妇都穿着鲜明光耀夺目的衣服,像影子那样跟随着皇帝的车队。皇帝洗过澡后,就赏赐命妇们也在御用温泉中洗浴。春风吹拂着华清池水,命妇们自由自在地沐浴在水中,皇上不禁有些心旌摇荡,期望能遇到一个可心的女子。可是他看看前后左右的嫔妃,却觉得一个个面色如土,毫无光彩。于是下令,叫高力士暗地里到宫外搜寻美人。结果在寿王府中找到了弘农郡(今河南灵宝一带)杨玄琰的女儿。这个少女已经到了成年,鬟发细腻润泽,不胖不瘦身材适中,一举一动都娴静娇媚,就像汉武帝的李夫人。于是另外为她设了一个温泉浴池,让她去洗浴。洗完出水以后,显得身体很柔弱无力,好像连穿轻柔的绸衣也经受不住了,却更加光彩焕发,明艳照人,皇上非常高兴。在她正式进见皇上那天,乐队奏起《霓裳羽衣曲》为她伴行。在定情的那天晚上,皇上送给她金钗钿盒,用来加深彼此间的爱情,又命她戴上金制步摇,和金制耳坠儿。第二年,册封为贵妃,衣服用品的待遇相当于皇后的一半。从此杨贵妃努力把自己的容貌打扮得更艳丽,使自己的语言更聪明机智,做出种种妩媚的姿态,来迎合皇上的心意,皇上当然就愈加宠爱她了。当时皇上巡视各州,祭祀五岳山川,在骊山上过雪夜,在上阳宫度过春天的早晨,贵妃与皇上走时同车,住宿同房,饮宴专席,睡觉专房。皇上虽有三夫人、九嫁、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和后宫的才人、乐府的无数歌女,但皇上连看她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从此六宫中再也没有能为皇帝侍寝的人了。这不仅是由于杨贵妃突出的容貌和妩媚的风姿,还因为她有才能有智慧,聪明伶俐,善于讨好献媚。皇帝还没开口,她就猜到皇帝心意而去迎合他,这当中真有些无法言传的妙处。贵妃的叔父兄弟都做了清高尊贵的官,封爵为公侯,姊妹都封为国夫人,富贵跟皇族相等,车马、衣服、住宅与皇帝的姑母相同,而得到的好处和权力却超过了他们。贵妃的亲属出入宫禁无人敢问,京城的长官对他们也不敢正眼相看。因此当时民间有歌谣说:“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说:“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却为门楣。”可见杨氏家族被人们所羡慕已达到何种地步。天宝末年,贵妃的哥哥杨国忠窃踞了丞相之位,蒙蔽皇帝,把持了国家大权。等到安禄山领兵向京城进发,把讨伐杨氏家族作为借口。潼关很快失守,皇帝只好向南逃跑。出了咸阳,途中停在马嵬坡时,皇帝的禁卫军都拿着武器不肯再前进。这时随从的大小官员跪在皇帝车驾前,请求像汉景帝诛杀晁错那样,杀掉杨国忠向天下谢罪。杨国忠捧着谢罪的牦牛缨和水盘向皇帝请罪,结果被处死于道旁。但左右的侍从仍不满意,皇上问他们,当时敢说话的人就请求杀掉杨贵妃消除天下人的怨恨。皇上知道这事难以挽回,可又不忍心看见贵妃死,就扯起袖子挡住脸,让人把她拉走。贵妃慌张挣扎,终于被白绫带绞死。不久玄宗逃到了成都,肃宗在灵武继承了皇位。第二年,叛乱之凶安禄山被杀死,玄宗的车驾又回到了都城。肃宗把玄宗尊为太上皇,让他到南面的兴庆宫殿去养老,不久又让他迁到西内太极宫。时光流逝,往事已去,唐玄宗不禁乐尽悲来。每到春天的白昼,冬天的夜晚,他看到池中莲花夏天盛开,宫中的槐树秋天落叶,听乐伎吹奏玉管,尤其一听到《霓裳羽衣曲》,心中就郁郁不乐,左右的侍从也叹息不止。三年当中,想念贵妃的感情始终没有减少。想从梦中见到贵妃,也始终渺茫不能实现。当时正好有个道士从四川来到长安,知道太上皇心里非常想念杨贵妃,就说自己有李少君的招魂法术。玄宗一听非常高兴,让他去找贵妃的魂灵。方士便使出他的全部法术来找,但没有找到。又腾云驾雾,上到天界,下入地府来寻找,仍没找到。于是又到周围东西南北四方和天地之外去寻找。最东面到了极远的天边,跨过蓬莱,见到一座最高的仙山,上面有很多楼阁,西厢房檐下有个洞门,朝东,看那门上写着“玉妃太真院”。方士拔下簪子敲门,有个扎着双鬟的女童出来开门,方士匆忙未及开口,而女童却又进去了。不一会儿有个穿着绿衣服的侍女出来了,问方士从什么地方来。方士说自己是唐朝天子的使者,并且传达了玄宗的使命。穿绿衣的人说:“玉妃正睡觉,请稍微等一会儿。”这时云雾缭绕着仙洞,天色渐渐昏暗,美玉做成的门重新关了起来,静悄悄的没有声息。方士屏住呼吸,恭恭敬敬地拱着手站在门口。过了好半天,穿绿衣的侍女才引导方士进去,并且说:“玉妃出来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人,戴着金色莲花冠,披着紫色的绡衣,身佩红玉,穿着凤头鞋,在七八个仙女的簇拥下缓步走来,正是杨贵妃。她向方士行了礼,问皇帝平安与否,然后又问了天宝十四年以后的事。玉妃说完后,脸上显得忧郁悲伤,用手示意穿绿衣的侍女,让她取来金钗钿盒,各拆下一半,交给使者,说:“替我向太上皇道谢,我敬献这件东西,是为了找回过去的情意。”方士接受了玉妃的话和信物,将要动身返回时,脸上露出不满足的样子。玉妃于是询问方士还有什么要求。方士就走上前跪下说:“请说一件你们两人当时的私事,这事是别人没有听到的,以便向太上皇证实。不这样,恐怕钿盒金钗会被看作汉文帝时以道术行骗的新垣平所设的骗局了。”玉妃一时想不起什么,往后退了几步站住了,好像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天宝十年的时候,我侍候皇帝到骊山宫中避暑。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晚上。按照秦地的风俗,要在那天晚上挂起锦绣,陈列饮食,在院子里插上花烧香,把这称作乞巧,皇宫中尤其重视这件事。当时已到半夜,侍卫们已在东西厢房中休息,我单独侍候皇上。皇上扶着我的肩站着,仰望天空感叹牛郎织女的遭遇。于是我俩秘密地互相发出心中的誓言,愿世世代代都作夫妻。说完了,拉着手各自轻声哭泣。这件事只有皇上知道。”玉妃接着又伤感地说:“由于当年这个念头,我不能长住在这里了,还要再回到人间,再结以后的缘份。或者在天上,或者在人间。我俩一定会再相见,合好相处,就像以前那样。”还说:“太上皇在人间的时间也不长了,希望多多珍重,不要自找苦恼。使者回来向太上皇奏报了见贵妃的经过,太上皇帝不免叹息伤感了好半天。其余的事情都写在国家史书中了这里就不谈了。到了唐宪宗元和元年,周至县的县尉白居易做了一篇歌,用它来叙述这件事,并且把以前秀才陈鸿作的一篇传记,放在歌的前面,看作是《长恨歌传》。居易的歌写道:“汉代皇帝重视女色想得到一位绝代佳人。可是在宫廷内外多年都没有找到。杨家有位女儿刚刚长成人,养在深深的闺房中还没有人发现她。天生的绝代佳丽终不会被埋没,一朝被选进宫来到君王身边。回头一笑生出千娇百媚,皇帝后宫的所有嫔妃顿时黯然失色。乍暖还寒的早春皇帝让她在华清池中洗浴,温柔滑腻的泉水洗濯着凝脂似的皮肤。侍女扶起她来,她显得娇弱无力,这是承受皇帝宠爱的开始。乌云般的鬓发,鲜花似的容貌,戴着黄金的步摇,跟皇帝一起在温暖的芙蓉帐里共度春天的良宵。春夜苦短转眼已是黎明,太阳又高高地升起来了,从此君王再也不起早去上朝了。贵妃时刻逗皇上开心,侍候皇上宴饮,简直没有空闲的时候,春天陪着皇上春游,每天晚上都独自侍候皇上。皇宫中有三千美人,对这三千美人的宠爱都集中到杨家女儿一人身上了。把自己打扮得娇滴滴的在金屋中侍候皇上过夜,在玉楼上饮宴完后,醉意朦胧,春心荡漾。姊妹弟兄都被分封得到土地,浩荡的皇恩给杨氏家族增添了无限的光彩。于是便让天下父母的心,不重视生男而重视生女儿。骊山上的宫殿高耸入云。风吹着仙境般的音乐到处都能听得见。舒缓的歌唱,缓慢的舞蹈和乐器配合得美妙和谐,从早到晚的歌舞皇上仍然看不够。渔阳地方的鞞鼓声惊天动地的传了过来,震惊打乱了《霓裳羽衣曲》的歌舞。京城和皇宫烟尘滚滚,皇帝只好带着千军万马向西南逃奔。车盖和旌旗乱纷纷的晃动着,走一阵停一阵。出了京城的门向西走了一百多里。御林军停住不走,皇上无可奈何,那绝世的美女只好痛苦地死在了马前。带花的钿盒落到了地上也没人去收拾,还有翠翘、金省、玉搔头也落到地上,皇上用袖子捂着脸没法搭救,回头看到这种惨状,不禁血泪交流。黄土飞扬秋风萧瑟,大队人马走过曲折险峻的栈道登上了剑阁,峨眉山下行人稀少,旌旗也显得没有光彩,太阳光也很暗淡。四川的江水一片碧绿,四川的山峦一片青翠,这就像圣明的皇上朝朝暮暮想念贵妃的心情。在行宫中看到月亮也感到是令人伤心的颜色。在下雨的夜晚听到屋檐上挂的铃声也像是悲痛的哭声。天地转换,皇上回京,又经过贵妃死去的地方,不免徘徊留恋不忍离去。马嵬坡下的泥土里,看不到美丽的容颜了,只有贵妃死的地方还在那里。君臣互相看着,不禁泪下沾衣。向东望到了长安城门,信马由缰没精打彩地进了京城。回来以后,宫中的水池、园林还像原来那样,太液池里的荷花和未央宫中的柳树依然都在,看到荷花就想起贵妃的脸,看到柳叶就想起贵妃的眉,面对着这些情景怎能不使人伤心落泪?在春风吹柳,桃花李花盛开的夜晚,在秋雨绵绵,梧叶飘落的时候,就更加难过。西宫的南内宫里长满了秋草,落下的红叶堆满了庭院,也无心打扫。过去在梨园学艺的青年人现在都已有白头发,内宫中的女官青春容颜也都变老了。每当黄昏时候,宫殿前萤火虫飞舞,皇上愁闷不语,一盏孤灯,灯草快烧尽了还未睡着。报时的更鼓和漏钟也仿佛慢了起来,长夜漫漫,微明的天河里星星闪闪发光,天已快亮了仍然不能入睡。鸳鸯瓦冰凉,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绣着翡翠鸟的被和谁一起盖呢?长长的生离死别已经过了一年多,可是贵妃的魂魄却没有来过梦中。四川临邛有位道士来到鸿都宫门前求见,说他能凭精诚招来贵妃的灵魂。因为被皇上的一往情深所感动,方士决心去寻找贵妃的在天之灵。他腾云驾雾快如闪电,上天入地各处都找遍了。往上找遍了青天,往下寻遍了黄泉,不论是天上地下都没见到贵妃的踪影。忽然听说海上有座仙山,这座山隐隐约约在虚无缥渺的天地之间。山上的楼台殿阁精巧别致,五色祥云冉冉升起,那里面有很多艳丽动人的仙女。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太真,雪白的皮肤和鲜花一般的容貌,跟贵妃差不多。道士来到仙山后,在黄金的门楼西边叩响了玉石的门,请开门的仙僮小玉向里面的仙女双成通报一下。听说是唐天子派来了使者,贵妃在精美的帐子里从梦中惊醒。她揽起衣裾推开枕头,激动得脚步都有些慌乱不稳,在她面前串珠的帘子和镶银的屏风一层一层都打开了。只见贵妃像云彩似的发髻偏向一边,刚刚睡醒,花冠没有整理就走下堂来迎接客人。这时风吹动着她的衣袖高高飘起,仍然像当年跳《霓裳羽衣舞》那样。苍白的面容显得十分忧伤,脸上的泪痕横一道竖一道的,那柔弱娇美的神态就像春天里一枝带雨的梨花。她含情凝视向皇上道歉说:“自从分别后,双方的音容笑貌都看不见了。昭阳殿里的恩爱已经断绝,蓬莱宫中的日子却没有尽头。回头下看人间世界,看不到长安只看到一片尘雾。只能用原来的东西表示深深的情意,请把这钿盒金钗捎回去吧。金钗我留下了一股,盒子留下一半,黄金的钗分开了,盒上的镶饰也分开了。只要我们的心像金钿那样坚固,无论在天上或在人间都会再相见的。”道士临去时,贵妃又一次诚恳庄重地托他向皇上转达几句话,那就是当年七夕在长生殿里半夜时两个人共同发出的誓愿:“在天上愿意做比翼双飞的鸟儿,在地上愿意成为两棵根茎相连的大树。”天地虽长久,也有完结的时候,然而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悲伤怨恨,是永远也不会有终结的啊!无双传(薛调撰)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刘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与母同归外氏。震有女曰无双,小仙客数岁,皆幼稚,戏弄相狎,震之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如是者凡数岁,而震奉孀姊及抚仙客尤至。一旦,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约曰:“我一子,念之可知也,恨不见其婚室。无双端丽聪慧,我深念之,异日无令归他族,我以仙客为托。尔诚许我,瞑目无所恨也。”震曰:“姊宜安静自颐养,无以他事自挠。”其姊竟不痊。仙客护丧,归葬襄邓。服阕,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娶,以广后嗣。无双长成矣,我舅氏岂以位尊官显而废旧约耶?于是饰装抵京师。时震为尚书租庸使,门馆赫奕,冠盖填塞。仙客既觐,置于学舍,弟子为伍。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闻选取之议。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姿质明艳,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唯恐姻亲之事不谐也。遂鬻囊橐,得钱数百万,舅氏舅母左右给使。达于厮养,皆厚遗之。又因复设酒馔,中门之内,皆得入之矣。诸表同处,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献,雕镂犀玉,以为首饰。舅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老妪,以求亲之事,闻于舅母。舅母曰:“是我所愿也,即当议其事。”又数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许之。”模样云云,恐是参差也。”仙客闻之,心气俱丧,达旦不寐,恐舅氏之见弃也,然奉事不敢懈怠。一日,震趋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马入宅,汗流气促。唯言“锁却大门,锁却大门。”一家惶骇,不测其由。良久乃言:“泾原兵士反,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为念,略归部署。”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我嫁与尔无双。”仙客闻命,惊喜拜谢。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谓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领此物,出开远门,觅一深隙店安下;我与汝舅母及无双,出启夏门,绕城续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门自午后扃锁,南望目断。遂乘骢,秉烛绕城,至启夏门,门亦锁。守门者不一,持白棓,或立或坐。仙客下马徐问曰:“城中有何事如此?”又问“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后有一人重戴,领妇人四五辈,欲出此门。街中人皆识,云是租庸使刘尚书。门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骑至,一时驱向北去矣。”仙客失声恸哭,却归店。三更向尽,城门忽开,见火炬如昼,兵士皆持兵挺刃,传呼斩斫使出城,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辎骑惊走,归襄阳,村居三年。后知克复,京师重整,海内无事,乃入京,访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马彷徨之际,忽有一人马前拜。熟视之,乃旧使苍头塞鸿也。鸿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手垂涕,仙客谓鸿曰:“阿舅舅母安否?”鸿云:“并在兴化宅。”仙客喜极云:“我便过街去。”鸿曰:“某已得从良,客户有一小宅子,贩缯为业。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户一宿,来早同去未晚。”遂引至所居,饮馔甚备。至昏黑,乃闻报曰:“尚书受伪命官,与夫人皆处极刑,无双已入掖庭矣。”仙客哀冤号绝,感动邻里。谓鸿曰:“四海至广,举目无亲戚,未知托身之所。”又问曰:“旧家人谁在?”鸿曰:“唯无双所使婢采苹者,今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仙客曰:“无双固无见期,得见采苹,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谒,以从侄礼见遂中,具道本末,愿纳厚价,以赎采草。”遂中深见相知,感其事而许之。仙客税屋,与鸿苹居。塞鸿每言郎君年渐长,合求官职,悒悒不乐,何以遣时?仙客感其言,以情恳告遂中。遂中荐见仙客于京兆尹李齐运,齐运以仙客前御为富平县尹,知长乐驿。累月,忽报有中使押领内家三十人往园陵,以备洒扫,宿长乐驿。毡车子十乘下讫。仙客谓塞鸿曰:“我闻宫嫔选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无双在焉,汝为我一窥,可乎?”鸿曰:“宫嫔数千,岂便及无双?”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令塞鸿假为驿吏,烹茗于帘外,仍给钱三千。约曰:“坚守茗具,无暂舍去,忽有所睹,即疾报来。”塞鸿唯唯而去。宫人悉在帘下,不可得见之,但夜语喧哗而已。至夜深,群动皆息,塞鸿涤器构火,不敢辄寐,忽闻帘下语曰:“塞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耶?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鸿问候。”又曰:“我不久语,明日我去后,汝于东北舍阁子中紫褥下,取书送郎君。”言讫便去。忽闻帘下极闹,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汤药甚急。”乃无双也。塞鸿疾告仙客,仙客惊曰:“我何得一见?”塞鸿曰:“今方修渭桥,郎君可假作理桥官,车子过桥时,近车子立,无双若认得,必开帘子,当得瞥见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车子,果开帘子,窥见,真无双也。仙客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于阁子中褥下得书,送仙客。花笺五幅,皆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叙述周尽。仙客览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诀矣。其书后云:“常见敕使说,富平县古押衙,人间有心人,今能求之否?”仙客遂申府。请解驿务,归本官。遂寻访古押衙,则居于村墅。仙客造谒,见古生。生所愿,必力致之,缯彩宝玉之赠,不可胜纪。一年未开口。秩满,闲居于县,古生忽来,谓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将有求于老夫。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实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脑数四曰:“此事大不易,然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见,岂敢以迟晚为限耶?”半岁无消息。一日扣门,乃古生送书,书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仙客奔马去,见古生,生乃无一言。又启使者,复云:“杀却也,且吃茶。”夜深,谓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识无双否?”仙客以采苹对,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且喜云:“借留三五日,郎君且归。”后累日,忽传说曰:“有高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心甚异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无双也。仙客号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奈何?”流涕歔欷,不能自已。是夕更深,闻叩门甚急,及开门,乃古生也,领一篼子入,谓仙客曰:“此无双也,今死矣,心头微暖,后日当活。微灌汤药,切须静密。”言讫,仙客抱入阁子中,独守之。至明,遍体有暖气。见仙客,哭一声遂绝,救疗至夜方愈。古生又曰:“暂借塞鸿,于舍后掘一坑。”坑稍深,抽刀断塞鸿头于坑中。仙客惊怕。古生曰:“郎君莫怕,今日报郎君恩足矣。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专求得一丸,昨令采苹假作中使,以无双逆党,赐此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缣赎其尸。凡道路邮传,皆厚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篼人,在野外处置讫。老夫为郎君,亦自刎。君不得更居此,门外有檐子一十人,马五匹,绢二百匹,五更挈无双便发,变姓名浪迹以避祸。”言讫,举刀,仙客救之,头已落矣,遂并尸盖覆讫。未明发,历四蜀下峡,寓居于渚宫。悄不闻京兆之耗,乃挈家归襄邓别业,与无双偕老矣,男女成群。噫!人生之契阔会合多矣,罕有若斯之比,常谓古今所无。无双遭乱世藉没,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夺,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者十余人。艰难走窜后,得归故乡,为夫妇五十年。何其异哉!【译文】王仙客是唐德宗建中年间朝中大臣刘震的外甥。当初仙客的父亲死了,便只好和母亲一起回到了姥姥家。刘震有个女儿叫无双,比仙客小几岁,二人都是孩童,所以经常在一块儿亲密地玩耍。刘震的妻子经常开玩笑地喊仙客为“王郎君”。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刘震侍奉守寡的姐姐,抚养仙客,都做得很周到。有一天,姐姐病了,而且很重,就把刘震叫到面前约定说:“我只有一个儿子,惦念他这是可想而知的事,遗憾的是,看不到他结婚成家了。无双端庄美丽,而且很聪明,我也深深地惦记着她,以后不要让她嫁到别的家族去。我就把仙客托付给你了。你如果答应了我,我就没有什么遗憾,死也瞑目了。”刘震说:“姐姐应该静下心来,好好调养身体,不要用别的事扰乱自己的心绪。”不久姐姐就去世了。仙客护送灵车,回襄邓安葬。守丧三年后,仙客不免考虑自己的遭遇、前途。心想我老是孤身一人怎么行?应该赶快结婚,以便后代繁盛。无双已经长大了,我舅舅难道会因为地位尊贵官职显赫而废除原来的婚约吗?于是打扮一番到了京城。那时刘震已做了尚书租庸使,门庭显赫,做官的来来往往,车马堵塞了门口。仙客进见舅舅后,被安置在学馆里,与那些学子生活在一起。舅甥的关系,仍像当初那样好,但是关于选女婿的事舅舅却一直不提。仙客从窗缝中曾偷偷看见过无双,见她姿态容貌十分艳丽,就像是一位仙女下凡。仙客爱得发狂,唯恐婚姻的事不能成功。于是便卖掉了带来的行装,总共卖得几百万钱。对在舅父舅母身边的随从心腹,直至于粗活的奴仆,都送了厚礼,并摆了酒席招待他们,于是中门以内,仙客都能随便出入了。在和各中表亲相处时,都用恭敬的态度对待他们。遇到舅母生日,就买些新奇的东西作生日贺礼,买了雕犀刻玉的工艺品,给舅母做首饰,舅母因此非常高兴。又过了十天,仙客派了一位老太太,向舅母提起了求亲的事。舅母说:“这是我的愿望,很快就会商量这件事的。”又过了几个晚上,有个婢女来告诉仙客:“你舅母刚才把求婚的事对你舅舅说了,舅舅说:'以前我并没答应过呀!'情形如此,恐怕事情有出入了。”仙客听了这个话,心一下子全凉了,从晚到早没有睡觉,唯恐舅舅真的变了卦,侍奉舅父舅母更不敢稍有懈怠。一天,刘震去上朝,到太阳刚出来时,忽然骑马跑回家中,汗流满面,呼吸急促,不断说:“快锁上大门!锁上大门!”一家人都惊慌害怕,猜不出是什么原因。过了老半天,刘震才说:“泾源的士兵造反,姚令言带着军队进了含元殿。天子从花园的北门逃出去了,百官都向皇帝去的地方。我惦记着妻子儿女,回来稍微安排一下。”又赶快把仙客叫来说:“你替我安排一下家里的事,等平静以后我把无双嫁给你!”仙客听到吩咐,又惊又喜,拜谢舅舅。于是刘震装满金银锦缎二十驮,对仙客说:“你换换衣服,押着这些东西,从开远门出去,找一个深巷里的旅店安排住下。我与你舅母和无双从启夏门出去,绕城随后赶到。”仙客依照吩咐行动。到太阳落地,在城外店里等了好久,舅舅他们也没到。城门从午后就上了锁,向南极力远望,望到什么也看不见了,也没发现舅父一家。于是骑上青骢马,拿着蜡烛,绕城寻找。到了启夏门,城门也锁着。守门的和平时不同,他们拿着白木棒,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仙客下马,慢慢问道:“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今天有什么人从这里出城了?”守城门的人说:“朱太尉已做了皇帝。午后有一个人带了很多东西,还带了四五个妇女,想从此门出去,街上的人都认识,说是租庸使刘尚书,守城的不敢放行。快到很晚时追赶的骑兵到了,就押送驱赶着他们向北走了。”仙客禁不住痛哭起来,只好又回到店中。三更将尽的时候,城门忽然打开,只见火把照耀得如白天一样,士兵都拿着刀枪呼喊传话说:“斩斫使出城了!搜索在城外的朝廷官员!”仙客便丢下了辎重车骑,惊慌地逃走了。他回到了襄阳,在乡下住了三年。后来知道叛乱平息京城光复天下太平了,于是动身进京,打探舅舅家的消息。到了京城新昌街,正停下马进退不定时,忽然有一个人在马前下拜,仙客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过去的老仆人塞鸿。塞鸿本来是王家的家生奴,曾侍奉过仙客的舅舅,舅舅觉得他很得力,就留在自己家里使唤了。现在二人相见,不免感伤地拉着手流泪。仙客问塞鸿道:“我舅舅和舅母都平安吗?”塞鸿说:“他们都在兴化里的府宅中。”仙客喜出望外说:“我马上就过街去看望他们。”塞鸿说:“我已经赎身成为平民,租了一间小房子,以卖丝织品为业。现在天快黑了,您就暂时到我那里住一宿,明早一块去您舅舅家也不晚。”塞鸿把仙客领到自己住的地方,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到了天黑时,塞鸿才对仙客说:“您舅舅刘尚书在叛乱后接受过伪政府的官职,光复后,他和你舅母一起被朝廷处死了。无双已送进宫廷当了奴婢。”仙客悲哀怨恨,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都被感动了。仙客对塞鸿说:“天下极大,举目无亲,我不知道自己托身的地方在哪里!”又问道:“原先的仆人谁还在此地?”塞鸣说:“只有无双使唤过的婢女采苹,现在还在金吾将军王遂中的家里。”仙客说:“无双看来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能见见采苹,死也满足了。”于是递上名片,以堂侄的礼节拜见王遂中,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都说了,并表示愿用高价赎回采苹。遂中被仙客这种真挚的深情所感动,答应了他的要求。仙客于是租了房子,和采苹、塞鸿同住。塞鸿常常对仙客说:“您年龄渐渐大了,应该谋个官职,整天郁郁不乐,怎么过日子?”对他的话,仙客有所感悟,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诚恳地告诉了王遂中。王遂中于是就带着王仙客去见京兆尹李齐运,向他推荐。李齐运就派仙客去做富平县尹,兼管长乐驿站。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忽听报告说宫中的太监押着三十名宫女去清扫皇陵,途中要在长乐驿住宿。等宫中的十辆毡车上的人都下来后,仙客对塞鸿说:“我听说宫女选入内廷的,多是官宦子女,恐怕无双也在里面。你为我偷偷看一看,好吗?”塞鸿说:“宫女好几千,哪里就会轮到无双!”仙客说:“你只管去,人间常常有意想不到的事。”于是叫塞鸿假扮为驿吏,在帘外煮茶。还给了三千钱,约定说:“牢牢看守着茶具,一会儿也不要离开。稍有所见就赶快来告诉我。”塞鸿连声答应着去了。宫女全在帘子里面,不能看到她们,晚上只听见嘈杂的说话声音罢了。到了深夜,各种活动都停了,塞鸿洗刷器具,添柴续火,不敢去睡。忽然听到帘子里说:“塞鸿,塞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郎君身体健康吗?”说完了低声哭起来。塞鸿说:“郎君现在主管这个驿站,今天疑心娘子会在此处,所以叫我来问候。”无双又说:“不能多说话,明天我离开后,你到东北方阁子中的紫色褥子底下取出书信送给郎君。”说完就离开了。忽然听到帘子里面很吵闹,说是有宫女得了急病,太监要汤药要得很急。原来说话的就是无双。塞鸿急忙把情况告诉了仙客,仙客吃惊的说:“我怎样才能见她一面呢?”塞鸿说:“现在正修渭河桥,郎君可以假充理桥官,车子过桥时,你靠近车子站着,无双如果认出你来,一定会掀开车帘,这样就能见到她了。”仙客按照他的话办了。等到第三辆车经过时,果然掀开了帘子,仙客往里一看,果真是无双。仙客伤感怨恨渴慕,简直承受不了这种复杂的心情。宫女们离开驿站后,塞鸿在阁子中的褥子下面找到了书信,送给了仙客。是五张花笺,上面都是无双亲手写的字,词句十分悲哀恳切,叙述详尽周到。仙客看后,只能含恨落泪,觉得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无双了。那封信结尾处说:“常听见皇帝的使者说,富平县有位姓古的押衙,是位愿意为人排忧解难的人,现在你能去求求他吗?”仙客便向府里提出申请,请求解除驿务,回去做原官。批准后,便去寻访古押衙。打听后得知,古先生原来住在乡下简陋的房子里。仙客去拜访,见到了古先生。以后凡是古先生所希望的,仙客一定努力办到,赠送给古先生的各种颜色的丝织品和珍宝玉石不计其数。这样过了一年,仙客并未开口提什么要求。任满后,仙客闲住在县里,古先生忽然来了,对仙客说:“我古洪是一介武夫,人也已经老了,还有什么用呢?郎君对我竭尽情谊,我观察郎君的用意,好像有什么事要求我办。我倒是有一片急人之难的心啊!很感激郎君的大恩,愿意粉身碎骨来报答!”仙客哭着下拜,把实情告诉了古先生。古先生仰望天空,用手再三地拍脑袋,说:“这事太不容易办了,可是还是要替郎君试一试,但不能指望很快成功。”仙客拜谢说:“只要生前能见到无双就行,哪敢限定时间的早晚呢?”此后半年没有消息。有一天,有人敲门,原来是古先生送了信来。信上说:“茅山使者回来了,你暂且来我这里一趟。”仙客骑上马就跑去见古先生。古先生竟一句话不说,仙客又问使者,回答说:“已经杀掉了,暂且喝茶吧。”夜深的时候,古先生对仙客说:“你家里有认识无双的女仆吗?”仙客说采苹认识无双,而且马上把采苹带了过来。古先生仔细看了看,一边笑一边高兴地说:“借她留住三五天,郎君暂且回去吧。”过了几天以后,忽然传来消息说,有位大官经过这里,去处置陵园中的一名宫女。仙客心中觉得很奇怪,让塞鸿去打听被杀的人是谁,原来竟是无双!仙客号啕大哭,叹息说:“本来寄希望于古先生,现在已经死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不断流泪叹息,不能控制自己。当天晚上夜已很深了,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等开门一看,原来是古先生。只见他领着一乘软轿进来,对仙客说:“这就是无双,现在死了,不过心窝微温,后天会活过来。给她灌些汤药,千万要安静保密。”说完话,仙客就把无双抱进了阁子里,一个人伴着她。到了第二天早晨,无双遍身都有了热气,睁眼看见了仙客,哭了一声,就昏死过去,抢救治疗到晚上才缓过来。古先生又说:“暂时借用一下塞鸿,到房后挖个坑。”坑挖得较深的时候,古先生抽出刀来,把塞鸿的头砍落到坑里。仙客又吃惊又害怕。古先生说:“郎君不要怕,今天我已经报答了郎君的恩情。前些日子我听说茅山道士有一种药,那种药吃下去,人会立刻死去,三天后却会活过来,我派人专程去要了一丸。昨天让采苹假扮宦官,说因为无双是属于叛逆一伙的人,赐给她这种药命她自尽。尸体送到墓地时,我又假托是她的亲朋故旧,用百匹绸缎赎出了她的尸体。凡是路上的馆驿,我都送了厚礼,一定不会泄漏。茅山使者和抬软轿的人,在野外就把他们处置光了。我为了郎君,也要自杀。郎君不能再住在此地,门外有轿夫十人,马五匹,绢二百匹,五更天时,你就带着无双出发,然后就改名换姓,飘泊远方去避祸吧!”说完就举起了刀,仙客急忙去阻挡,但古先生人头已经落地。于是把古先生的头与身子合到一起埋葬了。埋完后,趁天没亮就出发了。历经四川,三峡,最后寄居于江陵的渚宫。后来一直也没听到京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于是就带着家眷回到了襄邓别墅。仙客与无双终于白头偕老,子女成群。啊!人生的离散聚合之事多得很,却很少有可与这件事相比的,常说这是古今都没有的事。无双生逢乱世,财产与人都被没收入了官府,而仙客的志向,至死不改变,终于遇到古先生,用奇特的方法救回了无双。为了成全这件事屈死的人有十多个,艰难逃窜,最后得以回到故乡,做为夫妇一起生活了五十年,真是天下少有的奇事啊。卷第四百八十七杂传记四霍小玉传霍小玉传(蒋防撰)大历中,陇西李生名益,年二十,以进士擢(“擢”原作“推”,据明抄本改)第。其明年,拔萃,俟试于天官。夏六月,至长安,舍于新昌里。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先达丈人,翕然推伏。每自矜风调,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谐。长安有媒鲍十一娘者,故薛驸马家青衣也,折券从良,十余年矣。性便僻,巧言语,豪家戚里,无不经过,追风抉策,推为渠帅。常受生诚托厚赂,意颇德之。经数月,李方闲居舍之南亭,申未间,忽闻扣门甚急。云是鲍十一娘至。摄衣从之,迎问曰:“鲍卿,今日何故忽然而来?”鲍笑曰:“苏姑子作好梦也未?有一仙人,谪在下界,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当矣。”生闻之惊跃,神飞体轻,引鲍手且拜且谢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因问其名居,鲍具说曰:“故霍王小女字小玉,王甚爱之。母曰净持,净持即王之宠婢也。王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录,因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娃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资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儿郎,格调相称者。某具说十郎,他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欢惬。住在胜业坊古寺曲,甫上车门宅是也。已与他作期约,明日午时,但至曲头觅桂子,即得矣。”鲍既去,生便备行计。遂令家僮秋鸿,于从兄京兆参军尚公处,假青骊驹,黄金勒。其夕,生浣衣沐浴,修饰容仪、喜跃交并,通夕不寐。迟明,巾帻,引镜自照,惟惧不谐也。徘徊之间,至于亭午。遂命驾疾驱,直抵胜业。至约之所,果见青衣立候,迎问曰:“莫是李十郎否?”即下马,令牵入屋底,急急锁门。见鲍果从内出来,遥笑曰:“何等儿郎造次入此?”生调诮未毕,引入中门。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见生入来,即语曰:“有人入来,急下帘者。”生本性雅淡,心犹疑惧,忽见鸟语,愕然不敢进。逡巡,鲍引净持下阶相迎,延入对坐。年可四十余,绰约多姿,谈笑甚媚。因谓生曰:“素闻十郎才调风流,今又见容仪雅秀,名下固无虚士。某有一女子,虽拙教训,颜色不至丑陋,得配君子,颇为相宜。频见鲍十一娘说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帚。”生谢曰:“鄙拙庸愚,不意顾盼,倘垂采录,生死为荣。”遂命酒馔,即令小玉自堂东阁子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射人。既而遂坐母侧,母谓曰:“汝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即此十郎诗也。尔终日吟想,何如一见?”玉乃低鬟微笑,细语曰:“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生遂连起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母女相顾而笑,遂举酒数巡。生起,请玉唱歌,初不肯,母固强之。发声清亮,曲度精奇。酒阑及暝,鲍引生就西院憩息。闲庭邃宇,帘幕甚华。鲍令侍儿桂子、浣沙,与生脱靴解带。须臾玉至,言叙温和,辞气宛媚。解罗衣之际,态有余妍,低帏昵枕,极其欢爱,生自以为巫山洛浦不过也。中宵之夜,玉忽流涕观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爱,托其仁贤。但虑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极欢之际,不觉悲至。”生闻之,不胜感叹,乃引臂替枕,徐谓玉曰:“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夫人何发此言?请以素缣,著之盟约。”玉因收泪,命侍儿樱桃,褰幄执烛,授生笔研。玉管弦之暇,雅好诗书,筐箱笔研,皆王家之旧物。遂取绣囊,出越姬乌丝栏素缣三尺以授生。生素多才思,援笔成章,引谕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恳切,闻之动人。染毕,命藏于宝箧之内。自尔婉娈相得,若翡翠之在云路也。如此二岁,日夜相从。其后年春,生以书判拔萃登科,授郑县主簿。至四月,将之官,便拜庆于东洛。长安亲戚,多就筵饯。时春物尚余,夏景初丽,酒阑宾散,离恶萦怀。玉谓生曰:“以君才地名声,人多景慕,愿结婚媾,固亦众矣。况堂有严亲,室无冢妇,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约之言,徒虚语耳。然妾有短愿,欲辄指陈,永委君心,复能听否?”生惊怪曰:“有何罪过,忽发此辞,试说所言,必当敬奉。”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足矣。”生且愧且感,不觉涕流,因谓玉曰:“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当却到华州,寻使奉迎,相见非远。”更数日,生遂诀别东去。到任旬日,求假往东都觐亲。未至家日,太夫人已与商量表妹卢氏,言约已定。太夫人素严毅,生逡巡不敢辞让,遂就礼谢,便有近期。卢亦甲族也,嫁女于他门,聘财必以百万为约,不满此数,义在不行。生家素贫,事须求贷,便托假故,远投亲知,涉历江淮,自秋及夏。生自以孤负盟约,大愆回期,寂不知闻,欲断其望。遥托亲故,不遣漏言。玉自生逾期,数访音信。虚词诡说,日日不同。博求师巫,遍询卜筮。怀忧抱恨,周岁有余,羸卧空闺,遂成沉疾。虽生之书题竟绝,而玉之想望不移。赂遗亲知,使通消息,寻求既切,资用屡空。往往私令侍婢潜卖箧中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货卖。曾令侍婢浣沙,将紫玉钗一只,诣景先家货之。路逢内作老玉工,见浣沙所执,前来认之曰:“此钗吾所作也。昔岁霍王小女,将欲上鬟,令我作此,酬我万钱,我尝不忘。汝是何人?从何而得?”浣沙曰:“我小娘子即霍王女也。家事破散,失身于人,夫婿昨向东都,更无消息。悒怏成疾,今欲二年。令我卖此,赂遗于人,使求音信。”玉工凄然下泣曰:“贵人男女,失机落节,一至于此。我残年向尽,见此盛衰,不胜伤感。”遂引至延先公主宅,具言前事。公主亦为之悲叹良久,给钱十二万焉。时生所定卢氏女在长安,生既毕于聘财,还归郑县。其年腊月,又请假入城就亲,潜卜静居,不令人知。有明经崔允明者,生之中表弟也,性甚长厚。昔岁常与生同欢于郑氏之室,杯盘笑语,曾不相间,每得生信,必诚告于玉。玉常以薪刍衣服,资给于崔,崔颇感之。生既至,崔具以诚告玉,玉恨叹曰:“天下岂有是事乎?”遍请亲朋,多方召致,生自以愆期负约,又知玉疾候沉绵,惭耻忍割,终不肯往。晨出暮归,欲以回避。玉日夜涕泣,都忘寝食,期一相见,竟无因由。冤愤益深,委顿床枕。自是长安中稍有知者,风流之士,共感玉之多情;豪侠之伦,皆怒生之薄行。时已三月,人多春游,生与同辈五六人诣崇敬寺玩牡丹花,步于西廊,递吟诗句。有京兆韦夏卿者,生之密友,时亦同行,谓生曰:“风光甚丽,草木荣华。伤哉郑卿,衔冤空室,足下终能弃置,实是忍人。丈夫之心,不宜如此,足下宜为思之。”叹让之际,忽有一豪士,衣轻黄纻衫,挟朱(“朱”原作“未”,据明抄本改)弹,丰神隽美,衣服轻华,唯有一剪头胡雏从后,潜行而听之,俄而前揖生曰:“公非李十郎者乎?某族本山东,姻连外戚,虽乏文藻,心尝乐贤。仰公声华,常思觏止,今日幸会,得睹清扬。某之敝居,去此不远,亦有声乐,足以娱情。妖姬八九人,骏马十数匹,唯公所欲。但愿一过。”生之侪辈,共聆斯语,更相叹美。因与豪士策马同行,疾转数坊,遂至胜业。生以近郑之所止,意不欲过。便托事故,欲回马首。豪士曰:“敝居咫尺,忍相弃乎?”乃挽挟其马,牵引而行,迁延之间,已及郑曲。生神情恍惚,鞭马欲回。豪士遽命奴仆数人,抱持而进,疾走推入车门,便令锁却。报云:“李十郎至也。”一家惊喜,声闻于外。先此一夕,玉梦黄衫丈夫抱生来,至席,使玉脱鞋。惊寤而告母,因自解曰:“鞋者谐也,夫妇再合。脱者解也,既合而解,亦当永诀。由此征之,必遂相见,相见之后,当死矣。”凌晨,请母妆梳。母以其久病,心意惑乱,不甚信之。黾勉之间。强为妆梳。妆梳才毕,而生果至。玉沉绵日久,转侧须人,忽闻生来,欻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遂与生相见,含怒凝视,不复有言。羸质娇姿。如不胜致,时复掩袂,返顾李生。感物伤人,坐皆唏嘘。顷之,有酒馔数十盘,自外而来,一座惊视。遽问其故,悉是豪士之所致也。因遂陈设,相就而坐。玉乃侧身转面,斜视生良久,遂举杯酒酬地曰:“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母乃举尸置于生怀,令唤之,遂不复苏矣。生为之缟素,旦夕哭泣甚哀。将葬之夕,生忽见玉繐帷之中,容貌妍丽,宛若平生。着石榴裙,紫袔裆,红绿帔子,斜身倚帷,手引绣带,顾谓生曰:“愧君相送,尚有余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叹?”言毕,遂不复见。明日,葬于长安御宿原,生至墓所,尽哀而返。后月余,就礼于卢氏。伤情感物,郁郁不乐。夏五月,与卢氏偕行,归于郑县。至县旬日,生方与卢氏寝,忽帐外叱叱作声,生惊视之,则见一男子,年可二十余,姿状温美,藏身映幔,连招卢氏。生惶遽走起,绕幔数匝,倏然不见。生自此心怀疑恶,猜忌万端,夫妻之间,无聊生矣。或有亲情,曲相劝喻,生意稍解。后旬日,生复自外归,卢氏方鼓琴于床,忽见自门抛一斑屏钿花合子,方圆一寸余,中有轻绢,作同心结,坠于卢氏怀中。生开而视之,见相思子二,叩头虫一,发杀觜一,驴駨媚少许。生当时愤怒叫吼,声如豺虎,引琴撞击其妻,诘令实告。卢氏亦终不自明。尔后往往暴加捶楚,备诸毒虐,竟讼于公庭而遣之。卢氏既出,生或侍婢媵妾之属,暂同枕席,便加妒忌,或有因而杀之者。生尝游广陵,得名姬曰营十一娘者,容态润媚,生甚悦之。每相对坐,尝谓营曰:“我尝于某处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杀之。”日日陈说,欲令惧己,以肃清闺门。出则以浴斛覆营于床,周回封署,归必详视,然后乃开。又畜一短剑,甚利,顾谓侍婢曰:“此信州葛溪铁,唯断作罪过头。”大凡生所见妇人,辄加猜忌,至于三娶,率皆如初焉。【译文】唐代宗大历年间,甘肃陇西有位叫李益的书生,二十岁时考中了进士。到了第二年,朝廷进行拔萃考试,由礼部主持。农历六月份,李生到了长安,住在新昌里。李生门第清高显贵,少年时就有文学才能,文章辞藻华丽,语句精彩,当时的人都说没有第二个能比,有名望的前辈长者无不推崇赞许。李生对自己的风度才华也非常自信,一直想找一个理想的配偶,各处寻求名妓,但很久没有找到。长安有个媒婆叫鲍十一娘,是原先薛驸马家的婢女,后来用钱赎身取得了平民身份,至今已十多年了。鲍氏善于逢迎讨好,很会说话,那些权势之家以及皇帝的外戚家她都去过。她腿勤脚快,到处保媒拉纤,被公认为这个行业的头面人物。鲍氏多次受到李生诚恳的拜托和厚礼,心里很感激李生。过了几个月,一天下午申时前后,李生正在家里的南亭中闲坐,忽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说是鲍十一娘来了。李生提起衣襟迎着声音往外来,迎面问道:“鲍卿今日什么原因来我这里?”鲍氏笑着说:“又梦见美女苏小小了吗?我可是找到了一位被贬到了人间的仙女,人家不要钱财,只慕风流,这样的才貌,跟你十郎是再相配不过了!”李生听了惊喜得跳了起来,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魂儿都要飞走了。他拉着鲍氏的手边拜边感谢说:“我这辈子就是为她作奴才也行,死了也不怕。”于是询问对方的姓名住处。鲍氏详细告诉他说:“她是原先霍王的小女儿,字叫小玉。霍王很喜欢她。她母亲叫净持,是霍王宠爱的婢女,霍王死后不久,弟兄们认为她是微贱之人所生,不愿容留她,便分给她钱财,让她到外面去住,并让她改姓郑,人们也就不知道她是霍王的女儿了。她容貌品德才能都极为出色,我一生都未见过,她情趣高雅,举止不同凡俗,事事都超过别人。音乐诗书,无不通晓。昨天她托我找一位好男子,要志趣品德相配就行。我向她详细地介绍了你,她也知道有李十郎这个名字,听后非常高兴满意。她住在胜业坊古寺巷,刚进巷口的第一个大门就是她家。我已跟她约好,明日午时,你只要到巷口找侍女桂子就能行了。”鲍氏走后,李生马上做了出发的准备,让家僮秋鸿到堂兄京兆参军尚公那里,借来青骊驹和黄金的马笼头。当天晚上,李生洗澡更衣,修饰容貌仪表,欣喜若狂,通宵未睡。天亮时,戴上头巾,拿起镜子照了一番,唯恐事情不能成功。好不容易盼到了约定的中午,匆匆上了马,命令御手赶马快跑,直奔胜业坊。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看见婢女站在那里等候。婢女迎上去问:“莫不是李十郎吗?”李生急忙下马,叫人把马牵到屋子下面,又匆忙锁上了门。这时看见鲍氏从里边走出,远远地笑着说:“哪家的莽小伙敢随便进入此地?”李生玩笑还没开完,就被带进中门。院子里有四棵樱桃树,西北角处挂着一个鹦鹉笼。看到生人来了,鹦鹉就叫道:“有人进来了,赶快放下帘子!”李生本性规矩恬淡,又加上心中还有些疑心害怕,忽然听见鸟说的话,惊讶得不敢往里走,站在那里犹豫。鲍氏于是领着净持走下台阶迎接,延请到屋内,对面坐下。净持年龄大约四十多岁,颇有风韵,谈笑很招人喜欢,对李生说:“一向听说十郎是位风流才子,现在又看到容貌仪表美好清秀,果然名不虚传。我有一个女孩儿,虽然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容貌还不算丑陋,能跟这样的君子相配,是很合适的。经常听鲍十一娘说起您的意思,现在就让她永远侍候您吧。”李生谢道:“我这个人浅薄笨拙,平庸愚钝,没想到能被看中。如蒙不弃,生死都感到荣幸。”于是让人摆设酒宴,就叫霍小玉从堂屋东面的阁子中出来。李生急忙拜见迎接,只觉得满屋就像琼林玉树,互相映照,看那霍小玉的眼波流动,更是光彩射人。见面之后,小玉便坐到了母亲旁边。母亲对她说:“你曾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就是这位李十郎的诗句。你终日吟诵想念,怎比得上真正见上一面?”小玉就低头微笑,轻轻地说:“见面不如闻名,才子怎能没有好相貌呢?”李生站起连连谢说:“小娘子爱才,鄙陋的我重视容貌,两好相映,真可谓才貌兼备了。”母女二人相视而笑。于是喝了几巡酒,李生站起来,请求小玉唱歌。小玉起先不肯,她母亲硬让她唱,她只好唱了一曲。只听发声清亮,节奏精妙出奇。酒喝完了,天也黑了,鲍氏就领着李生到西院去歇息。只见庭院幽静,房屋深邃,帘幕非常华丽。鲍氏叫侍女桂子、浣纱给李生脱靴解带。不一会儿小玉来了,言谈温和,语气委婉,脱下罗衣的时候,体态有说不尽的美好。帐子低垂,枕上亲昵,二人极其欢乐相爱。李生自己认为此时他们之间的爱情,即使是楚怀王与巫山神女或曹植与洛神都不能相比。半夜时候,小玉忽然流着泪,看着李生说:“我的母亲是婢女出身,自己知道配不上你。现在你因为喜欢我的容貌爱我,使我托身于仁贤,只是担心一旦我容貌衰老,你恩情转移,情意更替,就会使藤萝失去托身之树,像秋后的扇子被人丢弃,在这极为欢乐的时候,我想到这一点,不禁悲从中来。”李生听了这些话,非常感慨,就伸出胳膊让小玉枕着,慢慢地对她说:“我平生的愿望,今日得以实现,即使粉身碎骨,也决不会丢弃你。夫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现在就让我在白缣上写上我的誓言吧!”小玉于是停止了哭泣,命侍女樱桃揭起帐幔,拿着蜡烛,又把笔砚交给了李生。小玉吹奏弹唱之余,很喜欢诗书,书箱、笔砚,都是霍王家原来的东西。于是取出绣囊,从中找出了吴越女子织的乌丝栏绸三尺交给了李生。李生一向富于文学才能,拿过笔来就写成了文章,引山河作比喻,指日月表诚心,句句都很恳切,听了很使人感动。写完了,让小玉藏在宝匣里边。从此以后,二人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像翡翠鸟比翼云中飞翔一样。这样过了两年,日夜相随。第三年春天,李生以书判的资格参加拔萃考试,结果考中,被授予郑县主簿的官职。到四月份,将去赴任,便到东都洛阳去给父母请安报喜。长安的亲戚,都来参加了送行的宴会。当时正是春末时节,初夏的景色已经出现。酒喝完了,宾客尽散,离别的心绪充满了胸怀。小玉对李生说:“凭您的才能、地位、名声,人们都很景仰羡慕您,愿意与您结成婚姻关系的人多得很,况且你堂上有母亲,家中又没有正妻,你这一去,一定会遇上好姻缘。盟约上的话,只不过是些空话罢了。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愿望,打算就此机会告诉你,永远记在你的心里。你愿意听吗?”李生惊讶奇怪地说:“我有什么罪过,你突然说出这些话?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吧,我一定恭敬地接受。”小玉说:“我年龄才十八,您才二十二,等到你三十岁时,还有八年,我希望能再和你度过这八年美好的时日,把我一生对你的情爱都奉献给你,然后你再去好好选择一个高贵的门第,结成美满的婚姻,也不算晚。到那时我就剪去头发,穿上黑色的衣服去出家,平素的心愿,到此也就满足了。”李生又惭愧又感动,不觉流下泪来。于是对小玉说:“我在青天白日下对你发的誓言,无论生死都会信守着它。跟你白头到老还怕不能满足平素的心愿,怎么敢有三心二意呢?请您一定不要有疑心,只须像平日那样在家等着我。到八月份,我一定会回到华州,派人来迎你,相见的日子绝不会太远的。”又过了几天,李生就告别小玉向东走了。到任后十天,李生就请假到东都洛阳去拜见母亲。在李生还没到家的日子里,李生的母亲已经给他定下了表妹卢氏,并说婚约已定,李生的母亲一向严厉、果断,李生犹犹豫豫,但不敢推辞。于是按礼答谢,就定近期内结婚。卢氏也是高门望族,嫁女给别人家,聘礼约定必须达到百万,不够这个数,婚事就不能办。李生家一向不富裕,办这事得向人借贷,李生便假托有事,到远地投靠亲友,远涉江淮一带,从秋一直到夏。李生自认为单方面违背了盟约,大大地错过了和小玉约定回去的日子,就无声无息地不给她通音信,想让她断绝念头。又老远地去拜托亲戚朋友,不让他们走露消息。小玉从李生超过了约定日期后,就多次探听音信,但听到了不少空话假话,一天一个样。小玉多次求问巫师,到处询问算卦,仍无音信。她心中越来越忧虑怨恨,身体一天天瘦弱下去,一人躺在空荡荡的闺房中,一年之后终于得了重病。虽然李生的书信断绝,可是小玉的想念盼望却没有改变。于是小玉把财物送给亲友,让他们给打听消息。寻找既很迫切,资财因此常常缺乏。于是常常私下里让侍女偷偷去卖掉箱子中的服装和玩赏的东西。一般大多是托西市寄卖店侯景先家变卖。她曾叫侍女浣纱拿着一支紫玉钗到景先家托卖,在路上碰到了皇宫内的作坊里的老玉工。老玉工看见浣纱所拿的,走上前来辨认说:“这个钗是我做的。从前霍王的小女儿,将要挽上发髻时,叫我做了这个钗,给了我一万钱的报酬,我不曾忘记。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弄来的?”浣纱说:“我家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女儿,家破人散,失身于别人。丈夫去年就到东都洛阳去了,至今再也没有音信,因而抑郁成疾。现在快到两年了,叫我卖了这件东西,换来钱好去求人打听音信。”老玉工伤心地流下了眼泪,说:“贵人家儿女,竟落难到这步田地!我这把年纪,余年不多,看到这兴衰景象,非常伤感!”于是把浣纱领到了延光公主的家中,把上述情况都说了。公主为此事也悲伤叹息了好久,然后给了十二万钱。当时李生所聘下的卢氏女也在长安。李生凑足了彩礼,回到了郑县。那年腊月又请假进城到亲戚家中,然后偷偷地找了一个僻静的住处住下,不叫人知道。有个考中明经的人叫崔允明,是李生的表弟,为人忠厚,从前经常与李生一起到郑氏家中娱乐,喝酒玩乐,说说笑笑,一点隔膜也没有。崔生每当知道了李生的消息,一定如实地告诉小玉,小玉也常把衣服,柴米送给崔生,崔生因此很感激。这次李生回来后,崔生又老老实实地把全部情况告诉了小玉。小玉怨恨叹息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于是求了很多亲戚朋友,用各种办法去请李生。李生自己觉得误了日期违背了誓言,又得知小玉病得很厉害,很为自己的狠心抛弃而感到惭愧羞耻,因此始终不肯去。早晨出去,晚上回来,想尽办法躲避。小玉日夜哭泣,寝食全废,希望见上一面,终无因由。由于怨恨气愤加深,因而病得更厉害,卧床不起了。从这时起,长安城里渐渐有人知道了这件事。风流的人,都被小玉的多情所感动;豪侠之辈都对李生的薄情行为感到气愤。当时已是三月份,人们大都去春游,李生与同伙五六个人也到崇敬寺去玩赏牡丹花,在西廊上漫步,唱和诗句。有位京城的韦夏卿,是李生亲密的朋友,当时也一起散步,对李生说:“风光这样美丽,草木如此欣欣向荣,然而霍小玉的命运是多么可怜,她只能含冤于空房。您这样抛弃了她,实在是太无情了!男儿的心,不应该这样,您应该为这事好好想一想。”正在叹息责备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豪侠的壮士。只见他穿着淡黄的紵麻衫,腋下夹着一只红色弹弓,神采焕发,容颜俊美,穿的衣服轻软华丽,带着一个剪去头发的胡人小孩。这人悄悄地走着,听大家谈话。不久这人走上前来向李生作了一揖,说:“您不是李十郎吗?我家在山东,和皇上家的外亲连上了姻亲关系。我虽然缺乏文采,却喜欢和文人雅士结交,一直仰慕您的声望文采,渴望能见到你。今日有幸相会,得以亲眼见到您的风采。我的住所,离此不远,也有歌舞音乐,足以使您心情高兴。还有八九个漂亮女子,十几匹骏马,任凭你选择,只希望你能赏光去一趟。”李生于是与壮士骑着马一块走了。他们很快转过几条街,就到了胜业坊。李生因为觉得靠近郑氏住的地方,不想经过,就推托有事,想调转马头。壮士说:“离我的住处只有几尺了,你忍心丢下我吗?”就拉着李生的马,牵着马走。推让之间,已到了小玉住的巷口。李生神情显得十分慌乱,用鞭子抽马想回去。那壮士急忙叫来几个仆人挟持着李生往前走,迅速地把他推进小玉家的大门,马上叫人锁上门,并高声喊道:“李十郎到了!”小玉一家人又惊又喜的声音,在门外都能听到。在此之前的一个晚上,小玉梦见一个黄衫男子抱着李生来了,放到了床上,让小玉脱鞋。惊醒后告诉了母亲。于是自己解释说:“鞋,就是'谐'的意思,意味着夫妻再相见;脱就是'解',意思是相见后就分开,也就该永远分别了。由此推求,终会相见,相见之后,就会死了”。到了早晨,小玉就请母亲给自己梳妆。母亲认为她久病,心意迷乱,不大相信,勉强为她梳妆打扮。梳妆才完,李生果然来了。小玉久病不愈,平日行动都得人帮着,听到李生来了,猛然自己站起来,换上衣服,走了出来,好像有神在帮助。小玉看见李生后,怒目注视,不再说话。瘦弱的体质,娇柔的身姿,软绵无力,好像不能经风的样子,几次以袖掩面,回看李生。感物伤心,坐中的人都呜咽起来。过了一会儿,忽然有几十盘酒饭,从外面拿了进来,满座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急问怎么回事,原来都是那个壮士派人送来的。酒宴摆好以后,大家互相挨着坐下。小玉侧身转过脸斜视了李生好久,先举起一杯酒浇到地上,说:“我作为一个女子,如此薄命;你是男儿,竟这样负心!我年纪轻轻,就含恨而死。慈母在堂,不能供养,人生的种种享受从此永远告终。我带着痛苦葬身黄泉,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李君李君,今天该永远分别了!我死之后,必为恶鬼,使您的妻妾终日不安。”于是伸出左手握住李生的胳膊,把酒杯丢到了地上,放声痛哭了几声就断了气。小玉的母亲抱起尸体放在李生的怀中,让他呼唤,但是终于没苏醒过来。李生为她带孝,早晨晚上都哭得很伤心。将要埋葬的那天晚上,李生忽然看见灵帐中的小玉,容貌非常美丽,仿佛像生前那样。穿着石榴裙,紫色长袍,红绿色披肩,斜着身子靠着帏帐,手拽着绣带,看着李生对他说:“你来送我,我有点惭愧,看来你对我还有些情意,在阴曹地府我能没有感慨吗?”说完就再也看不见了。第二天,人们把小玉埋葬在长安御宿原。李生到了墓地,尽情地哭了一场才回来。过了一个多月,李生跟卢氏结了婚。但他睹物伤情,常常郁郁不乐。夏天五月份,李生与卢氏一起回到郑县。到县里才十天,李生刚与卢氏上床睡觉,忽听床帐外面有奇怪的声音。李生吃惊地看那发声音的地方,只见一个男子,年龄大约二十多岁,姿态温和风雅,躲藏在遮蔽的幔子中,连连向卢氏招手。李生慌忙下床,绕着幔子找了几圈,忽然不见了。李生从此心中产生怀疑和厌恶,对卢氏开始了无尽无休地猜忌,夫妻之间产生了越来越深的隔阂。有的亲戚,委婉地进行了劝说解释,李生的疑心才渐渐化解。后来过了十天,李生又从外面回来,卢氏正在床上弹琴。忽然看见从门外抛进一个杂色犀牛角雕成的嵌花盒子,方圆一寸多,当中有薄绢结成的同心结,落入卢氏怀中。李生打开一看,有相思子二颗,叩头虫一个,发杀觜一个,驴驹媚少许。李生当时愤怒吼叫,声如豺狼老虎,拿起琴来就砸他妻子,质问她让她说实话。卢氏却始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从那以后,李生,常常凶暴地用杖或板子打他妻子,各种凶狠虐待都使用了,最后告到公堂把卢氏休了。卢氏走了以后,李生有时同侍女小妾同睡,不久又对小妾产生了妒忌,有的竟因此被杀死。李生曾到广陵去游览,得到一位美女叫营十一娘,姿容体态丰润妩媚,李生很喜欢她。每当二人对坐时,李生就对营说:“我曾在某处得到某个女人,她犯了什么事,我用某法杀了她。”他每天都说,想让营氏惧怕自己,以便肃清闺门中的不正当的事。李生外出时,就用澡盆把营扣在床上,周围加封;回来时仔细查看,然后再打开。李生还藏着一把短剑,很锋利,看着侍女们说:“这把剑是信州葛溪的铁制成的,单砍有罪者的脑袋。”大凡李生所见过的女人,他都会加以猜忌,以至于娶妻三次,但全都跟当初的情况相同。卷第四百八十八杂传记五莺莺传莺莺传(元稹撰)唐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或朋从游宴,扰杂其间,他人皆汹汹拳拳,若将不及;张生容顺而已,终不能乱。以是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知者诘之,谢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诘者识之。无几何,张生游于蒲,蒲之东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张生寓焉。适有崔氏孀妇,将归长安,路出于蒲,亦止兹寺。崔氏妇,郑女也;张出于郑,绪其亲,乃异派之从母。是岁,浑瑊薨于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大掠蒲人。崔氏之家,财产甚厚,多奴仆,旅寓惶骇,不知所托。先是张与蒲将之党有善,请吏护之,遂不及于难。十余日,廉使杜确将天子命以总戎节,令于军,军由是戢。郑厚张之德甚,因饰馔以命张,中堂宴之。复谓张曰:“姨之孤嫠未亡,提携幼稚,不幸属师徒大溃,实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犹君之生,岂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礼奉见,冀所以报恩也。”命其子,曰欢郎,可十余岁,容甚温美。次命女:“出拜尔兄,尔兄活尔。”久之辞疾,郑怒曰:“张兄保尔之命,不然,尔且掳矣,能复远嫌乎?”久之乃至,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因坐郑旁。以郑之抑而见也,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问其年纪,郑曰:“今天子甲子岁之七月,终于贞元庚辰,生年十七矣。”张生稍以词导之,不对,终席而罢。张自是惑之,愿致其情,无由得也。崔之婢曰红娘,生私为之礼者数四,乘间遂道其衷。婢果惊沮,腆然而奔,张生悔之。翼日,婢复至,张生乃羞而谢之,不复云所求矣。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张曰:“余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时绔绮间居,曾莫流盼。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婢曰:“崔之贞慎自保,虽所尊不可以非语犯之,下人之谋,固难入矣。然而善属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张大喜,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是夕,红娘复至,持彩笺以授张曰:“崔所命也。”题其篇曰《明月三五夜》,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亦微喻其旨,是夕,岁二月旬有四日矣。崔之东有杏花一株,攀援可逾。既望之夕,张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开矣。红娘寝于床,生因惊之。红娘骇曰:“郎何以至?”张因绐之曰:“崔氏之笺召我也,尔为我告之。”无几,红娘复来,连曰:“至矣!至矣!”张生且喜且骇,必谓获济。及崔至,则端服严容,大数张曰:“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词,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其去几何?试欲寝其词,则保人之奸,不义;明之于母,则背人之惠,不祥;将寄与婢仆,又惧不得发其真诚。是用托短章,愿自陈启,犹惧兄之见难,是用鄙靡之词,以求其必至。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言毕,翻然而逝。张自失者久之,复逾而出,于是绝望。数夕,张生临轩独寝,忽有人觉之。惊骇而起,则红娘敛衾携枕而至。抚张曰:“至矣!至矣!睡何为哉?”并枕重衾而去。张生拭目危坐久之,犹疑梦寐,然而修谨以俟。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是夕旬有八日也,斜月晶莹,幽辉半床。张生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从人间至矣。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娇啼宛转,红娘又捧之而去,终夕无一言。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邪?”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复知。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未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我(明抄本“我”作“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无何,张生将之长安,先以情喻之。崔氏宛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将行之再夕,不可复见,而张生遂西下。数月,复游于蒲,会于崔氏者又累月。崔氏甚工刀札,善属文,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往往张生自以文挑,亦不甚睹览。大略崔之出人者,艺必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而寡于酬对。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异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张窃听之,求之,则终不复鼓矣。以是愈惑之。张生俄以文调及期,又当西去。当去之夕,不复自言其情,愁叹于崔氏之侧。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貌怡声,徐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嘘唏,崔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明旦而张行。明年,文战不胜,张遂止于京,因贻书于崔,以广其意。崔氏缄报之词,粗载于此。曰:“捧览来问,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睹物增怀,但积悲叹耳。伏承使于京中就业,进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弃,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寝之间,亦多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斁。鄙薄之志,无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诚,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以要盟为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使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弊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情,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嘉。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张生发其书于所知,由是时人多闻之。所善杨巨源好属词,因为赋《崔娘诗》一绝云:“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河南元稹,亦续生《会真诗》三十韵。诗曰。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胧。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罗绡垂薄雾,环珮响轻风。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会雨濛濛。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瑶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言自瑶华浦,将朝碧玉宫。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东。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佣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啼粉流宵镜,残灯远暗虫。华光犹苒苒,旭日渐瞳瞳。乘鹜还归洛,吹箫亦上嵩。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海阔诚难渡,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张之友闻之者,莫不耸异之,然而张志亦绝矣。稹特与张厚,因征其词。张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于时坐者皆为深叹。后岁余,崔已委身于人,张亦有所娶。适经所居,乃因其夫言于崔,求以外兄见。夫语之,而崔终不为出。张怨念之诚,动于颜色,崔知之,潜赋一章词曰:“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竟不之见。后数日,张生将行,又赋一章以谢绝云:“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自是绝不复知矣。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予常与朋会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者不为,为之者不惑。贞元岁九月,执事李公垂,宿于予靖安里第,语及于是。公垂卓然称异,遂为《莺莺歌》以传之。崔氏小名莺莺,公垂以命篇。【译文】唐代贞元年间,有位张生,他性格温和而富于感情,风度潇洒,容貌漂亮,意志坚强,脾气孤僻。凡是不合于礼的事情,就别想让他去做。有时跟朋友一起出去游览饮宴,在那杂乱纷扰的地方,别人都吵闹起哄,没完没了,好像都怕表现不出自己,因而个个争先恐后,而张生只表面上逢场做戏般敷衍着。他从不参与始终保持稳重。虽然已是二十三岁了,还没有真正接近过女色。与他接近的人便去问他,他表示歉意后说:“登徒子不是好色的人,却留下了不好的品行。我倒是喜欢美丽的女子,却总也没让我碰上。为什么这样说呢?大凡出众的美女,我未尝不留心,凭这可以知道我不是没有感情的人。”问他的人这才了解张生。过了不久,张生到蒲州游览。蒲州的东面十多里处,有个庙宇名叫普救寺,张生就寄住在里面。当时正好有个崔家寡妇,将要回长安,路过蒲州,也暂住在这个寺庙中。崔家寡妇是郑家的女儿,张生的母亲也姓郑,论起亲戚,算是另一支派的姨母。这一年,浑瑊死在蒲州,有宦官丁文雅,不会带兵,军人趁着办丧事进行骚扰,大肆抢劫蒲州人。崔家财产很多,又有很多奴仆,旅途暂住此处,不免惊慌害怕,不知依靠谁。在此以前张生跟蒲州将领那些人有交情,就托他们求官吏保护崔家,因此崔家没遭到兵灾。过了十几天,廉使杜确奉皇帝之命来主持军务,向军队下了命令,军队从此才安定下来。郑姨母非常感激张生的恩德,于是大摆酒席款待张生。在堂屋的正中举行宴饮,又对张生说:“我是个寡妇,带着孩子,不幸正赶上军队大乱,实在是无法保住生命,弱小的儿子年幼的女儿,都是亏你给了他们再次生命,怎么可以跟平常的恩德一样看待呢?现在让他们以对待仁兄的礼节拜见你,希望以此报答你的恩情。”便叫她的儿子拜见。儿子叫欢郎,大约十多岁,容貌漂亮。接着叫她女儿拜见:“出来拜见你仁兄,是仁兄救了你。”过了好久未出来,推说有病。郑姨生气地说:“是你张兄保住了你的命,不然的话,你就被抢走,还讲究什么远离避嫌呢?”过了好久她才出来。穿着平常的衣服,面貌丰润,没加新鲜的装饰,环形的发髻下垂到眉旁,两腮飞红,面色艳丽与众不同,光彩焕发,非常动人。张生非常惊讶她的美貌急忙跟她见礼,之后她坐到了郑姨的身旁。因为是郑姨强迫她出见的,因而眼光斜着注视别处,显出很不情愿的样子,身体好像支持不住似的。张生问她年龄,郑姨说:“现在的皇上甲子那年的七月生,到贞元庚辰年,今年十七岁了。”张生慢慢地用话开导引逗,但郑的女儿根本不回答。宴会结束了只好作罢。张生从此念念不忘,心情再也不能平静,想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却没有机会。崔氏女的丫环叫红娘,张生私下里多次向她叩头作揖,趁机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丫环果然吓坏了,很害羞地跑了,张生很后悔。第二天,丫环又来了,张生羞愧地道歉,不再说相求的事。丫环于是对张生说:“你的话,我不敢转达,也不敢泄露,然而崔家的内外亲戚你是了解的,为什么不凭着你对她家的恩情向他们求婚呢?”张生说:“我从孩童时候起,性情就不随便附合。有时和妇女们在一起,也不曾看过谁。当年不肯做的事,如今到底还是在习惯上做不来。昨天在宴会上,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这几天来,走路忘了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也感觉不出饱还是没饱。恐怕过不了早晚,我就会因相思而死了。如果通过媒人去娶亲,又要'纳采',又要'问名',手续多得很,少说也得三四个月,那时恐我也就不会在人世了。你说我该咋办呢?”丫环说:“崔小姐正派谨慎很注意保护自己,即使所尊敬的人也不能用不正经的话去触犯她。奴才的主意,就更难使她接受。然而她很会写文章,常常思考推敲文章写法,怨恨“思的情形常持续很久。您可以试探地做些情诗来打动她,否则,是没有别的门路了。”张生非常高兴,马上做了两首诗交给了红娘。当天晚上,红娘又来了,拿着彩信纸交给张生说:“这是崔小姐让我交给你的。”看那篇诗的题目是《明月三五夜》,那诗写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也微微地明白了诗的含义,当天晚上,是二月十四日。崔莺莺住房的东面有一棵杏花树,攀上它可以越过墙。阴历十五的晚上,张生于是把那棵树当作梯子爬过墙去。到了西厢房,一看,门果然半开着,红娘躺在床上,张生很吃惊。红娘十分害怕,说:“你怎么来了?”张生对她说:“崔小姐的信中召我来的,你替我通报一下。”不一会儿,红娘又来了,连声说:“来了!来了!”张生又高兴又害怕,以为一定会成功。等到崔小姐到了,就看她穿戴整齐,表情严肃,大声数落张生说:“哥哥恩德,救了我们全家,这是够大的恩了,因此我的母亲把幼弱的子女托付给你,为什么叫不懂事的丫环,送来了淫乱放荡词?开始是保护别人免受兵乱,这是义,最终乘危要挟来索取,这是以乱换乱,二者相差无几。假如不说破,就是保护别人的欺骗虚伪行为,是不义;向母亲说明这件事呢,就辜负了人家的恩惠,不吉祥;想让婢女转告又怕不能表达我的真实的心意。因此借用短小的诗章,愿意自己说明,又怕哥哥有顾虑,所以使用了旁敲侧击的语言,以便使你一定来到。如果不合乎礼的举动,能不心里有愧吗?只希望用礼约束自己,不要陷入淫乱的泥潭。”说完,马上就走了。张生愣了老半天,不知道怎样才好,只好又翻过墙回去了,于是彻底绝望。一连几个晚上,张生都靠近窗户睡觉,忽然有人叫醒了他。张生惊恐地坐了起来,原来是红娘抱着被子带着枕头来了,安慰张生说:“来了!来了!还睡觉干什么?”把枕头并排起来,把被子搭在一起,然后就走了。张生擦了擦眼睛,端正地坐着等了半天,疑心是在做梦,但是还是打扮得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等待着。不长时间红娘就扶着崔莺莺来了。来了后崔莺莺显得妖美羞涩,和顺美丽,力气好像支持不了肢体,跟从前的端庄完全不一样。那晚上是十八日,斜挂在天上的月亮非常皎洁,静静的月光照亮了半床。张生不禁飘飘然,简直疑心是神仙下凡,不认为是从人间来的。过了一段时间,寺里的钟响了,天要亮了。红娘催促快走,崔小姐娇滴滴地哭泣,声音委婉。红娘又扶着走了。整个晚上莺莺没说一句话。张生在天蒙蒙亮时就起床了,自己怀疑地说:“难道这是做梦吗?”等到天亮了,看到化妆品的痕迹还留在臂上,香气还留在衣服上,在床褥上的泪痕还微微发亮、晶莹。这以后十几天,关于莺莺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张生就作《会真诗》三十韵,还没作完,红娘来了,于是交给了她,让送给崔莺莺。从此莺莺又允许了,早上偷偷地出去,晚上偷偷地进来,一块儿安寝在以前所说的“西厢”那地方,几乎一个月。张生常问郑姨的态度,莺莺就说:“我没有办法告诉她。”张生便想去跟她当面谈谈,促成这件事。不久,张生将去长安,先把情况告诉崔莺莺。崔莺莺仿佛没有为难的话,然而忧愁埋怨的表情令人动心。将要走的第二天晚上,莺莺没有来。张生于是向西走了。过了几个月,张生又来到蒲州,跟崔莺莺又聚会了几个月。崔莺莺字写得很好,还善于写文章,张生再三向她索要,但始终没见到她的字和文章。张生常常自己用文章挑逗,崔莺莺也不大看。大体上讲崔莺莺超过众人,技艺达到极高的程度,而表面上好像不懂;言谈敏捷雄辩,却很少应酬;对张生情意深厚,然而却未用话表达出来;经常忧愁羡慕隐微深邃,却常像无知无识的样子;喜怒的表情,很少显现于外表。有一天夜晚。独自弹琴,心情忧愁,弹奏的曲子很伤感。张生偷偷地听到了,请求她再弹奏一次,却始终没弹奏,因此张生更猜不透她的心事。不久张生考试的日子到了,又该到西边去。临走的晚上,张生不再诉说自己的心情,而在崔莺莺面前忧愁叹息。崔莺莺已暗暗知道将要分别了,因而态度恭敬,声音柔和,慢慢地对张生说:“你起先是玩弄,最后是丢弃,你当然是妥当的,我不敢怨恨。一定要你玩弄了我,又由你最终娶我,那是你的恩惠。就连山盟海誓,也有到头的时候,你又何必对这次的离去有这么多感触呢?然而你既然不高兴,我也没有什么安慰你的。你常说我擅长弹琴,我从前害羞,办不到。现在你将早走了,让我弹琴,就满足您的意愿。”于是她开始弹琴,弹的是《霓裳羽衣曲》序,还没弹几声,发出的悲哀的声音又怨又乱,不再知道弹的是什么曲子,身边的人听了哭了起来,崔莺莺也突然停止了演奏,扔下了琴,泪流满面;急步回到了母亲处,再没有来。第二天早上张生出发了。第二年,张生没有考中,便留在长安,于是写给崔莺莺一封信,要她把事情看开些。崔莺莺的回信,粗略地记载于此,信中说:“捧读来信,知道你对我感情很深厚。男女之情的流露,使我悲喜交集。又送我一盒花胜,五寸口脂。你送我这些是想使头发增彩,使嘴唇润泽,虽然承受特殊的恩惠,但打扮了又给谁看呢?看到这些东西更增加了想念,这些东西更使悲伤叹息越来越多罢了。你既接受了到京城参加考试的任务,而进身的途径,就应该在长安安下心来。只遗憾怪僻浅陋的我,因为路远而被丢弃在这里。是我的命该如此,还能说什么呢?从去年秋天以来,常常精神恍惚,像失掉了什么。在喧闹的场合,有时勉强说笑,而在清闲的夜晚自己独处时,怎能不偷偷流泪。甚至在睡梦当中,也常感叹呜咽。想到离别忧愁又缠绵,真觉得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虽然很短可又很不平常。秘密相会没有结束,好梦突然中断了。虽然被子的一半还使人感到温暖,但想念你更多更远。好象昨天才分别,可是转眼就过去一年了。长安是个行乐的地方,不知是什么牵动了你的思绪,还想着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我却想念你没有边没有沿,只是我低下卑微的头,无法向你答谢什么。至于我们的山盟海誓,我从来没有改变。我从前跟你以表亲关系相接触,有时一同宴饮相处。是婢女引诱我,于是就在私下与你诚心。青春男女的心不能自我控制,你有时借听琴来挑逗我,我没有象投梭那样的拒绝。等到与你同居,情义很浓,感情很深,我愚蠢浅薄的心,认为终身有了依靠。哪里想到见了您以后,却不能成婚!以致给我造成了的羞耻,不再有光明正大的做妻子的机会。这是死后也会遗憾的事情,我只能心中叹息,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仁义的人肯尽心尽力,体贴我的苦衷,因而委屈地成全婚事,那么即使我死去了,也会像活着的时候那样高兴。或许是通达的人,把一切事情都看得很随便,忽略小的方面,而只看大的方面,把婚前结合看作丑行,把胁迫订的盟约看作可要挟的条件,那么我形体虽然消失,但诚心也不会泯灭。凭着风借着露,我的灵魂还会跟在你的身边。我生死的诚心,全表达在这信上面了。面对信纸我泣不成声,感情也觉得抒发不出来。只是希望你千万爱惜自己,千万爱惜自己。玉环一枚是我婴儿时带过的,寄去权充您佩带的东西。'玉'取它的坚固润泽不改变。'环'取它的始终不断;加上头发一缕,文竹茶碾子一枚。这几种东西并不值得被看重,我的意思不过是想让您如玉般真诚,也表示我的志向如环那样不能解开。泪痕落到了竹子上,愁闷的情绪像缠绕的丝。借物表达情意,永远成为相好。心近身远,相会没有机会了。内心的忧郁也许会与你千里相会合。请你千万爱惜保护自己。不要把我老放在心上。”张生把她的信给好朋友看了,由此当时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事。张生的好友杨巨源好写诗填词,他就把这事作了一首《崔娘》绝句诗:“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河南的元稹亦接着张生的会真诗又作才三十韵。诗写道:微微的月光透过窗棂与帘子照入室内,天空也被月色映得有些明亮。在月光之下遥远的天空显得模糊,低处的树木也略露出青翠的颜色。风吹拂着院中的竹子,声如龙吟,鸾鸟的歌声穿过了井旁的桐树。罗绡飘曳像薄雾,身上佩带的玉饰在轻风中发出响声。仪仗随着'西王母',云中托着'玉童'。夜晚人静无声,早晨相会时却下着僇僇细雨。绣鞋上嵌着珠玉一类的饰物,光闪闪的,并绣有不明显的龙形花纹。行走时头上的凤形首饰颤动着,罗做的披肩胜过红色的虹霓。从'瑶华浦'去到'碧玉宫'。因到洛城北面游览,偶然的机会遇见了'宋玉的东邻女'。调戏时,开头还微微拒绝,实际上心中已默许。低头时像蝉翼似的发髻微微颤动,回来的时候,脚上落了一层灰尘。转过脸来如花之美,如雪之白,上床抱着丝绸被子。像鸳鸯那样脖子相贴舞动,又像翡翠鸟那样聚在一起欢乐。眉上的黛色因羞涩而聚向一边,嘴唇上的红色因温暖已融化。呼出的气像兰花的蕊那样香,皮肤滋润,美好的肌肉很丰满。没有力气懒得移动手腕,呈现多种娇态,喜欢缩着身子。流出的汗聚成了一串串汗珠,头发散乱,呈现闪闪绿色。正为千载难逢的相会高兴,却突然听见已到五更。恋恋不舍时产生遗憾,情意缠绵难以结束。懒洋洋的脸色露出忧愁的神态,用美丽的语言发誓,说出了肺腑之言。赠送玉环表明命运永远相合。留下同心结象征两心相同。夜晚照镜梳妆,眼泪把脸上的粉都冲掉了,昏暗的灯火下,听得到远处虫子鸣叫的声音。化妆后依然光彩很鲜明,而早晨的太阳也渐渐出来了。乘着野鸭回归洛水,吹箫的人也登上了嵩山。衣服上像沾上了麝香,枕头上滑腻腻还留有红色。密密的塘边上的草,轻轻飘飞就像沙洲的蓬草。弹奏素琴像鹤,仰望天上盼鸿雁归来。大海宽阔难以飞渡,天高,也难飞。像朝为行云的巫山神女一样没有固定处所。只有萧史一个人留在楼中(弄玉已经不知何住)”张生的朋友听到这事的,没有不感到惊异的,然而张生的念头断了。元稹与张生特别有交情,便问他关于这事的想法。张生说:“大凡上天差遣的特出的东西,不祸害他自己,一定祸害别人。假使崔莺莺遇到富贵的人,凭借宠爱,能不做风流韵事,成为潜于深渊的蛟龙,,我就不能预测她会变成什么。以前殷朝的纣王,周代的周幽王,拥有百万户口的国家,那势力是很强大的。然而一个女子就使它垮台了,军队崩溃,自身被杀,至今被天下耻笑。我的德行难以胜过怪异不祥的东西,只有克服自己的感情,跟她断绝关系。”当时在座的人都为此深深感叹。以后一年多,崔莺莺嫁给了别人,张生也娶了亲。一次张生恰好经过崔莺莺住的地方,就通过崔的丈夫转告崔莺莺,要求以表兄的身份相见。丈夫告诉了崔莺莺。可是崔莺莺始终也没出来。张生怨恨思念的诚意,在脸色上表现得很明显。崔莺莺知道后,暗地里写了一首诗:“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最后也未见张生。后来又过了几天,张生将要走了,崔莺莺又写了一篇断绝关系的诗:“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从此以后彻底断绝了音信。当时的人大多赞许张生是善于弥补过失的人。我常在朋友聚会时,谈到这个意思,是为了让那些明智的人不作这样的事;做这样事的人不被迷惑。贞元年九月,朋友李公佐,留宿在我们靖安里住宅里,我谈起了这件事。李公佐觉得这件事非常出奇,连连称道。于是我便作了《莺莺歌》来传播这件事。崔氏小名叫莺莺,公佐就以此为篇名。第四百八十九杂传记六周秦行记冥音录周秦行记(牛僧孺撰)余真元中,举进士落第,归宛叶间。至伊阙南道鸣皋山下,将宿大安民舍。会暮,失道不至。更十余里,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闻有异气如贵香,因趋进行,不知厌远。见火明,意庄家,更前驱,至一宅,门庭若富家。有黄衣阍人曰:“郎君何至?”余答曰:“僧孺姓牛,应进士落弟,本往大安民舍,误道来此,直乞宿,无他。”中有小髻青衣出,责黄衣曰:“门外谓谁?”黄衣曰:“有客有客。”黄衣入告,少时出曰:“请郎君入。”余问谁大宅,黄衣曰:“但进,无须问。”入十余门,至大殿,蔽以珠帘,有朱衣黄衣阍人数百。立阶,左右曰:“拜。”帘中语曰:“妾汉文帝母薄太后,此是庙,郎君不当来,何辱至此?”余曰:“臣家宛叶,将归失道,恐死豺虎,敢托命。”语讫,太后命使轴帘避席曰:“妾故汉室老母,君唐朝名士,不相君臣,幸希简敬,便上殿来见。”太后着练衣,状貌瑰玮,不甚年高。劳余曰:“行役无苦乎?”召坐。食顷,闻殿内有笑声。太后曰:“今夜风月甚佳,偶有二女伴相寻,况又遇嘉宾,不可不成一会。”呼左右屈二娘子出见秀才。良久,有女子二人从中至,从者数百。前立者一人,狭腰长面,多发不妆,衣青衣,仅可二十余。太后曰:“高祖戚夫人。”余下拜,夫人亦拜。更一人,柔肌稳身,貌舒态逸,光彩射远近,多服花绣,年低太后。后曰:“此元帝王嫱。”余拜如戚夫人,王嫱复拜。各就坐,坐定,太后使紫衣中贵人曰:迎杨家潘家来。”久之,空中见五色云下,闻笑语声寝近。太后曰:“杨家至矣。”忽车音马迹相杂,罗绮焕耀,旁视不给。有二女子从云中下,余起立于侧,见前一人,纤腰修眸,仪容甚丽,衣黄衣,冠玉冠,年三十许。太后曰:“此是唐朝太真妃子。”予即伏谒,拜如臣礼。太真曰:“妾得罪先帝(先帝谓肃宗也),皇朝不置妾在后妃数中,设此礼,岂不虚乎?不敢受。”却答拜。更一人,厚肌敏视,小质洁白,齿极卑,被宽博衣。太后曰:“齐潘淑妃。”余拜之如妃子。既而太后命进馔,少时馔至,芳洁万端,皆不得名,余但欲充腹,不能足食。已更具酒,其器用尽如王者。太后语太真曰:“何久不来相看?”太真谨容对曰:“三郎(天宝中。宫人呼玄宗多曰三郎)数幸华清宫,扈从不得至。”太后又谓潘妃曰:“子亦不来,何也?”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对。太真乃视潘妃而对曰:“潘妃向玉奴(太真名也)说,懊恼东昏侯疏狂,终日出猎,故不得时谒耳。”太后问余:“今天子为谁?”余对曰:“今皇帝先帝长子。”太真笑曰:“沈婆儿作天子也,大奇。”太后曰:“何如主?”余对曰:“小臣不足以知君德。”太后曰:“然无嫌,但言之。”余曰:“民间传圣武。”太后首肯三四。太后命进酒加乐,乐妓皆年少女子。酒环行数周,乐亦随辍。太后请戚夫人鼓琴,夫人约指玉环,光照于座(《西京杂记》云:“高祖与夫人环,照见指骨也”),引琴而鼓,其声甚怨。太后曰:“牛秀才邂逅到此,诸娘子又偶相访,今无以尽平生欢。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赋诗言志,不亦善乎?”遂各授与笺笔,逡巡诗成。太后诗曰:“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王嫱诗曰:“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戚夫人诗曰:“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太真诗曰:“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潘妃诗曰:“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业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披金缕衣。”再三邀余作诗,余不得辞,遂应命作诗曰:“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别有善笛女子,短发丽服,貌甚美,而且多媚。潘妃偕来,太后以接座居之,时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问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故潘妃与俱来。”太后因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乃谢而作诗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翠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诗毕,酒既至,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夕谁人为伴?戚夫人先起辞曰:“如意成长,固不可,且不可如此。”潘妃辞曰:“东昏以玉儿身死国除,玉儿不宜负也(明抄本作他)。”绿珠辞曰:“石卫尉性严急,今有死,不可及乱。”太后曰:“太真今朝光帝贵妃,不可言其他。”乃顾谓王嫱曰:“昭君始嫁呼韩单于,复为株累弟单于妇,固自用(“用”原作“困”,据明抄本改),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昭君不对,低眉羞恨。俄各归休,余为左右送入昭君院。会将旦,侍人告起,昭君垂泣持别。忽闻外有太后命,余遂出见太后。太后曰:“此非郎君久留地,宜亟还,便别矣,幸无忘向来欢。”更索酒,酒再行已,戚夫人、潘妃、绿珠皆泣下,竟辞去。太后使朱衣送往大安,抵西道,旋失使人所在。时始明矣,余就大安里,问其里人,里人云:“此十余里,有薄后庙。”余却回,望庙宇,荒毁不可入,非向者所见矣。余衣上香经十余日不歇,竟不知其何如。【译文】我在真元年间,考进士没考上,回宛叶一带。走到伊阙南道的鸣皋山下,打算到大安百姓家中住宿。当时天已黑了,迷了路,没找到大安。又走了十多里,走上了一条很平坦的路。夜晚的月亮才出来,忽然闻到有异常的气味,像贵重的香料。立刻加快脚步向前赶,也不觉得远了。渐渐看到了有火的光亮,心想可能是村庄人家,更向前急走。不久,到了一座房前,看那门和院子像富贵人家。有个穿黄衣服的守门人问:“公子从什么地方来?”我答道:“我叫牛僧孺,考进士没考上,本来想到大安的百姓家借宿,走错了路来到了这里。只求住一宿,没有别的要求。”门里有个梳着小发髻的丫鬟出来了,问黄衣人:“在门外跟谁说话?”黄衣人说:“有客人,有客人。”黄衣人进去报告,不一会儿出来说:“请公子进去。”我问是谁家的大房子?黄衣人说:“只管进去,用不着问。”走过十几道门,到了大殿。殿上有珠帘遮挡着,有穿着红衣黄衣的守门人好几百,站在台阶上。左右的人说:“拜见!”帘子里有人说道:“我是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这是庙,公子不该来,为什么来这里?”我说:“臣的家在宛叶,要回去,走错了道,怕死在豺狼口中,斗胆请求保护性命。”说完,太后命人卷起帘子,自己离开坐位说:“我是原先汉朝的老母,您是唐朝的名士,不是君臣关系,希望不要多礼。就上殿来见面吧!”太后穿着白色的绢衣,姿态容貌美好,年龄不显得老。慰劳我说:“走路不辛苦吗?”招呼坐下。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听到殿内传出笑声,太后说:“今天晚上风光月色都很好,偶尔有两个女伴要来找我,况且又碰上嘉客,不可不搞个聚会。”招呼左右的人委屈二位娘子出来见见秀才。过了好久,有两个女子从殿中走来,随从有好几百人。在前面站着的那个人,窄腰长脸,头发很厚,没有化妆,穿着青色的衣服,约二十多岁。太后说:“这是高祖的戚夫人。”我便下拜,夫人也还礼。另一个人,肌肉柔嫩,身姿稳重,面容舒展,姿态潇洒,光彩照映远近,穿着花花绿绿,上面刺绣着不少图案。年龄比太后要小些。太后说:“这是汉元帝的王嫱。”我又像对戚夫人那样下拜,王嫱也还拜。各坐到坐位上。坐好后,太后让穿紫衣的宦官说:“去把杨家潘家迎来!”过了好久,看见空中落下了五色云彩,并听到说笑声越来越近。太后说:“杨家来了。”忽听到车马的嘈杂声音,又看见罗绮鲜明晃眼,眼睛都没工夫住旁边看;就看见有两位女子从云中走下来。我站起来,立在旁边,看见前面的一个人细腰长眼,面貌很美丽。穿着黄色衣服,戴着嵌玉的帽子,年龄三十岁左右。太后说:“这是唐代的太真妃子。”我就伏到地上拜见,就像臣子拜见妃子。太真说:“我得罪了先帝,(先帝指唐肃宗)所以朝廷不把我列在后妃行列中,使用这样的礼节,不是太不实在了吗?不敢接受。”退了几步做了答拜。还有一个,肌肉丰满,眼神灵活,身体小巧,皮肤洁白,年龄极小,穿着宽大的衣服。太后说:“这是南齐时代的潘淑妃。”我又像对待妃子那样拜见她。过了一会儿,太后命令摆上酒席。不一会儿酒菜就送来了,又香又干净,种类多得很,但都叫不出名来。我只想填饱肚子,还没等饱,又拿来了各种酒。那些吃喝的用具全都像当帝王的人家用的。太后对太真说:“你怎么很长时间不来看我?”太真表情很恭敬地回答说:“三郎(天宝年间,宫里的人都称玄宗为三郎)常去华清池,我跟着侍候,所以来不了。”太后又对潘妃说:“你也不来,怎么回事?”潘妃掩着嘴笑得说不出话来。太真就看着潘妃回答说:“潘妃向我说,东昏侯放纵无忌,整天出去打猎她感到烦恼,所以不能时常来谒见。”太后又问我:“现在的天子是谁?”我回答说:“当今的皇帝是先帝的长子。”太真笑道:“沈婆的儿子做了天子了,太出奇了。”太后说:“是个什么样的君主?”我回答说:“小臣不可能了解国君的德行。”太后说:你不要有疑虑,只管说好了。”我说:“民间流传着圣武的说法。”太后点头三四下。太后又命上酒并演奏音乐。奏乐的艺人都是年轻女子。酒轮了几圈儿,乐队也随着停止了演奏。太后请戚夫人弹琴,夫人在手指上戴上了玉环。它的光辉照到了四座。夫人拿过琴弹了起来,那琴声很哀怨。太后说:“牛秀才是偶然的机会来到这里,各位娘子又是偶尔来探望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尽情表达平生的高兴。牛秀才当然是有才的读书人,为什么不各自做诗来表达心意呢?这不是很好的事吗?”于是交给每人一支笔和一些纸,稍过了一会儿诗都做完了。太后的诗写道:“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大意思:月夜在佛寺中侍候君王睡觉,到现在觉得对不起管夫人,汉朝原来吹笙唱歌的地方,早已变为荒烟野草之地多年了。)王嫱的诗是:“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大意是:雪地里的蒙古包那地方根本没有春天,我仍旧穿着汉朝的衣服,不断伤心流泪,现在最恨的就是毛延寿,故意用颜料把人画走样。)戚夫人的诗写的是:“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大意是:自从离开汉朝宫殿再没跳楚地那种舞蹈,再不能梳妆打扮都怪君王,没有钱怎能请来商山四皓,吕氏哪里怕周勃他们呢?)太真的诗是:“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大意为:金钗落到地上的时候,告别了唐玄宗,眼泪流满了御床,从马嵬兵变分开以后,骊山宫中现在没人跳《霓裳羽衣舞》了。)潘妃的诗是:“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业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披金缕衣。(大意是:时间不断流逝,江山未改,旧宫已面目全非,东昏侯原来曾建金莲花地方,还曾空想穿上金线的衣服。)大后再三邀请我作诗,我推辞不掉,便答应要求,作了一首诗:“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意为:香风把我引到了仙界,月光满地,云彩护阶,拜见洞天中的仙人,一起叙说人间伤心的事情,忘记了今晚上是哪一年。)另有善于吹笛的一位女子,梳着短发,衣服很华丽,容貌也很美,而且很有魅力。是潘妃带来的,太后让她靠近自己坐着。不时让她吹笛子,也不断叫她喝酒。太后回过头来看着说:“认识这个人吗?这是石家的绿珠啊。潘妃当作妹妹养着,所以潘妃与她一起来。”太后接着说:“绿珠怎么能没有诗呢?”绿珠于是表示了歉意,然后作了一首诗:“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翠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大意为:今天的人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人,笛声白白怨恨赵王伦。当年跳楼而死,使金谷园永远失去了春光。)写完诗后,酒又拿来了。太后说:“牛秀才从远处来,今晚上谁人跟他作伴?”戚夫人首先站起来推辞说:“儿子如意已经长大,当然不能相陪,也确实不该这样做。”潘妃也推辞说:“东昏侯认为我玉儿身死去国,我玉儿不该辜负他。”绿珠推辞说:“石卫尉性格严厉,急躁,今天就是死,也不可涉及淫乱的事。”太后说:“太真是本朝先帝的贵妃,更没有可能。”于是回头看着王嫱说:“昭君开始嫁给呼韩单于,后又作了株累弟单于的媳妇,本来是按自己的心意,再说严寒地方的胡鬼又能做什么?希望昭君不要推辞。”昭君不回答,低眉羞涩怨恨。不一会各回去休息。我被左右的人送到昭君的房中。当时天快要亮了,侍候的人告诉起床,昭君垂泪握手告别。忽听外面有太后的命令,我于是便出来见太后。太后说:“这儿不是郎君久留之地,应该赶快回去。马上就要分别了,希望不要忘了刚才的欢聚。”又要了酒,喝了两巡就停了。戚夫人、潘妃、绿珠都流下了眼泪,终于辞别而去。太后使朱衣人送我去大安,到达西道时,不久就找不到送行的人了。当时天才亮,我到了大安里。问那里人,那里人说:“距这十多里,有个薄后庙。我又返回去,看那庙宇,荒凉破败进不去人,不是昨晚所见到的景象了。可我衣服上的香味十多天也没散,我一直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会回事。冥音录庐江尉李侃者,陇西人,家于洛之河南。太和初,卒于官。有外妇崔氏,本广陵倡家,生二女,既孤且幼,孀母抚之以道,近于成人,因寓家庐江。侃既死,虽侃之宗亲居显要者,绝不相闻。庐江之人,咸哀其孤藐而能自强。崔氏性酷嗜音,虽贫苦求活。常以弦歌自娱。有女弟菃奴,风容不下,善鼓筝,为古今绝妙,知名于时。年十七,未嫁而卒,人多伤焉。二女幼传其艺。长女适邑人丁玄夫,性识不甚聪慧。幼时,每教其艺,小有所未至,其母辄加鞭棰,终莫究其妙。每心念其姨曰:“我姨之甥也,今乃死生殊途,恩爱久绝。姨之生乃聪明,死何蔑然,而不能以力祐助,使我心开目明,粗及流辈哉?”每至节朔,辄举觞酹地,哀咽流涕,如此者八岁。母亦(“亦”原作“玄”,据明据本改)哀而悯焉。开成五年,四月三日,因夜寐,惊起号泣,谓其母曰:“向者梦姨执手泣曰:'我自辞人世,在阴司簿属教坊,授曲于博士李元凭。元凭屡荐我于宪宗皇帝,帝召居宫一年。以我更直穆宗皇帝宫中,以筝导诸妃,出入一年。上帝诛郑注,天下大酺。唐氏诸帝宫中互选妓乐,以进神尧、太宗二宫,我复得侍宪宗。每一月之中,五日一直长秋殿,余日得肆游观,但不得出宫禁耳。汝之情恳,我乃知也,但无由得来。近日襄阳公主以我为女,思念颇至,得出入主第。私许我归,成汝之愿,汝早图之。阴中法严,帝或闻之,当获大谴,亦上累于主。'”复与其母相持而泣。翼日,乃洒扫一室,列虚筵,设酒果,仿佛如有所见。因执筝就坐,闭目弹之,随指有得。初授人间之曲,十日不得一曲,此一日获十曲。曲之名品,殆非生人之意。声调哀怨,幽幽然鸮啼鬼啸,闻之者莫不嘘唏。曲有《迎君乐》(正商调,二十八叠)、《槲林叹》(分丝调,四十四叠)、《秦王赏金歌》(小石调,二十八叠)、《广陵散》(正商调,二十八叠)、《行路难》(正商调,二十八叠)、《上江虹》(正商调,二十八叠)、《晋城仙》(小石调,二十八叠)、《丝竹赏金歌》(小玉调,二十八叠)、《红窗影》(双柱调,四十叠)。十曲毕,惨然谓女曰:“此皆宫闱中新翻曲,帝尤所爱重。《槲林叹》《红窗影》等,每宴饮,即飞球舞盏,为佐酒长夜之欢。穆宗敕修文舍人元稹撰其词数十首,甚美,宴酣,令宫人递歌之。帝亲执玉如意,击节而和之。帝秘其调极切,恐为诸国所得,故不敢泄。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得以流传人世。幽明路异,人鬼道殊,今者人事相接,亦万代一时,非偶然也。会以吾之十曲,献阳地天子,不可使无闻于明代。”于是县白州,州白府,刺史崔璹亲召试之,则丝桐之音,枪鏦可听,其差琴调不类秦声。乃以众乐合之,则宫商调殊不同矣。母令小女再拜,求传十曲,亦备得之,至暮诀去。数日复来曰:“闻扬州连帅欲取汝,恐有谬误,汝可一一弹之。”又留一曲曰《思归乐》。无何,州府果令送至扬州,一无差错。廉使故相李德裕议表其事,女寻卒。【译文】庐江府尉李侃是陇西人,家在洛水之南。太和初年,死于任上。李侃有个情妇姓崔,本是广陵的歌妓,生了两个女儿。现在两个女儿既失去了父亲,又很幼小,寡母用正确的思想方法抚养她们,已快长成人,便安家在庐江。李侃死后,即使是官在显要的李侃的本家,也决不跟她来往。庐江的人都同情她抚养孤女尚能自强。崔寡妇平生爱音乐,虽然贫苦勉强生活,却常自拉自唱进行娱乐。崔有个妹妹菃奴,风度容貌都不错。擅长弹筝,是古今无双的,在当时就很出名。十七岁时,还没有出嫁就死了,很多人都为她伤感。崔寡妇的两个女儿幼年时就学习过她的技艺。长女嫁给了镇上的丁玄夫。这个女儿天资不很聪明,幼年时,每当教她技艺时,稍有学得不到家的地方,她的母亲就用鞭子打,但始终没掌握技艺的巧妙。这个女儿常心中想念她的姨,说:“我是姨的外甥女,现在一生一死,走上了不同的路,深切的恩情爱心早已中断。姨活着时很聪明,为什么死后什么反应也没有。能不能用特别的力量来帮助我使我思想开窍、眼睛明亮,能赶上同辈的人呢?”每到节日和每月初一都举起酒杯以酒浇地祭奠,悲伤的呜咽,流着眼泪。这样情况持续了八年。她的母亲也很伤心并且很同情她。唐文宗开成五年,四月三日,长女在夜晚睡觉时,突然惊醒大声哭起来,对她的母亲说:“刚才我梦见我姨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我自从离开人世,在阴间户籍上属音乐部门,教博士李元凭曲子。元凭屡次向宪宗皇帝推荐我,于是皇帝召我进宫住了一年,让我在穆宗皇帝宫中轮流值班,用筝指导各位妃子。天帝杀了郑注,天下大规模聚餐庆贺。唐朝各个皇帝的宫中互选歌舞艺伎,把他们进献到高祖和太宗二宫中,我因此又能够侍候宪宗了。每月当中,五天到长秋殿值班一次,其余日子可以随便游玩参观,只是不能出宫禁罢了。你的恳切的心情,我知道了,只是无理由来此。近日襄阳公主把我收为女儿,常很想念我,我便可以进出公主的住宅了。公主私下允许我回来,满足你的心愿。你要早下手准备,因为阴间法律很严,皇帝偶或听到了这事,会犯大罪的,也会连累公主。'”说完又抱着她的母亲哭起来。第二天,就收拾了一间屋子,打扫干净,又洒了些水,安排了空的坐位,摆上了酒和果品。依稀看到了什么,长女就拿着筝坐到坐位上,闭着眼睛弹起来,随弹随有体会。当初教给人间的曲子,十天也学不会一曲,今天一天就学了十支曲子。曲子的名称种类,几乎不是活人想得出来的。声调哀怨深邃幽远像猫头鹰哭又像鬼长啸,听到的人没有不呜咽的。曲有《迎君乐》、《槲林叹》、《秦王赏金歌》、《广陵散》、《行路难》、《上江虹》、《晋城仙》、《丝竹赏金歌》、《红窗影》。十支曲学完了,姨很凄惨的对长女说:“这都是宫中新谱出的曲子,皇帝尤其喜爱重视。《槲林叹》《红窗影》等曲,每当宴会时,就飞球舞盘,把它作为助酒的乐曲,进行通宵达旦的娱乐。穆宗下令让修文舍人元稹作了数十首歌词,用以配曲,都很美。当宴会达到高潮时,就叫宫人轮流歌唱。皇帝亲手拿着玉如意,敲着节拍进行配合。皇帝对这些曲调保密极严,唯恐被各国学去,所以我不敢泄露。到寅年,地府会有大的变动,这些曲子就会流传于人世间。阴间阳间路不同,人和鬼各有各的一套。现在我跟人间进行了联系,也是万代难逢的事,这也不是偶然的。应当把我这十支曲子,献给阳间的天子,不可让它在圣明的时代埋没。”于是县报告了州,州报告了府,府的刺史崔璹亲自召来长女试奏。就发现琴声鎗鏦好听,那奇异的琴调不像秦地的音乐。于是用各种乐器跟它配合,却发现宫商调很不相同。母令小女给姨拜了两拜,请求也教给她这十支曲。小女也全部学会了。到了黄昏的时候诀别而去。过了几天又来了,说:“听说扬州的连帅要让你去,恐怕有弹错的地方,你可以一一的再弹一遍。”又留下一曲叫《恩归乐》。不久,州府果然叫人送女到扬州,弹奏后,毫无差错。廉使即原来的宰相李德裕商量表彰这件事,可是不久长女就死了。第四百九十杂传记七东阳夜怪录东阳夜怪录前进士王洙字学源,其先琅琊人,元和十三年春擢第。尝居邹鲁间名山习业。洙自云,前四年时,因随籍入贡,暮次荥阳逆旅。值彭城客秀才成自虚者,以家事不得就举,言旋故里,遇洙,因话辛勤往复之意。自虚字致本,语及人间目睹之异。是岁,自虚十有一月八日东还(乃元和八年也),翼翌日,到渭南县,方属阴曀,不知时之早晚。县宰黎谓留饮数巡,自虚恃所乘壮,乃命僮仆辎重,悉令先于赤水店俟宿,聊踟蹰焉。东出县郭门,则阴风刮地,飞雪雾天。行未数里,迨将昏黑。自虚僮仆,既悉令前去,道上又行人已绝,无可问程,至是不知所届矣。路出东阳驿南,寻赤水谷口道,去驿不三四里,有下坞,林月依微,略辨佛庙。自虚启扉,投身突入,雪努愈甚。自虚窃意佛宇之居,有住僧,将求委焉,则策马入。其后才认北横数间空屋,寂无灯烛。久之倾听,微似有人喘息声,遂系马于西面柱,连问“院主和尚,今夜慈悲相救。”徐闻人应:“老病僧智高在此。适僮仆已出使村中教化,无从以致火烛。雪若是,复当深夜,客何为者?自何而来?四绝亲邻,何以取济?今夕脱不恶其病秽,且此相就,则免暴露。兼撤所藉刍槁分用,委质可矣。”自虚他计既穷,闻此内亦颇喜。乃问“高公生缘何乡?何故栖此?又俗姓云何?既接恩容,当还审其出外。”曰:“贫道俗姓安,(以本身肉鞍之故也。)生在碛西。本因舍力,随缘来诣中国。到此未几,房院\ue1e5芜,秀才卒降,无以供待,不垂见怪为幸。”自虚如此问答,颇忘前倦。乃谓高公曰:“方知探宝化城(“城”原作“成”,据明抄本改),如来非妄立喻,今高公是我导师矣。高公本宗,固有如是降伏其心之教。”俄则沓沓然若数人联步而至者,遂闻云:“极好雪,师丈在否?”高公未应间,闻一人云:“曹长先行。”或曰:“朱八丈合先行。”及闻人曰:“路其宽,曹长不合苦让,偕行可也。”自虚窃谓人多,私心益壮。有顷,即似悉造座隅矣。内谓一人曰:“师丈此有宿客乎?”高公对曰:“适有客来诣宿耳。”自虚昏昏然,莫审其形质,唯最前一人,俯檐映雪,仿佛若见着皂裘者,背及肋有搭白补处。其人先发问自虚云:“客何故瑀瑀(丘圭反)然犯雪,昏夜至此?”自虚则具以实告。其人因请自虚姓名,对曰:“进士成自虚。”自虚亦从而语曰:“暗中不可悉揖清扬,他日无以为子孙之旧,请各称其官及名氏。”便闻一人云:“前河阴转运巡官,试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次一人云:“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次一人曰:“去文姓敬。”次一人曰:“锐金姓奚。”此时则似周坐矣。初因成公应举,倚马旁及论文。倚马曰:“某儿童时,即闻人咏师丈聚雪为山诗,今犹记得。今夜景象,宛在目中,师丈有之乎?”高公曰:“其词谓何?试言之。”倚马曰:“所记云,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自虚茫然如失,口呿眸贻,尤所不测。高公乃曰:“雪山是吾家山,往年偶见小儿聚雪,屹有峰峦山状,西望故国怅然,因作是诗。曹长大聪明,如何记得,贫道旧时恶句。不因曹长诚念在口,实亦遗忘。”倚马曰:“师丈骋逸步于遐荒,脱尘机(“机”当为“羁”)于维系,巍巍道德,可谓首出侪流。如小子之徒,望尘奔走,曷(“曷”当为“褐”,用毛色而讥之)敢窥其高远哉?倚马今春以公事到城,受性顽钝。阙下桂玉,煎迫不堪。旦夕羁(“羁”当为“饥”)旅,虽勤劳夙夜,料入况微,负荷非轻,常惧刑责。近蒙本院转一虚衔(谓空驱作替驴),意在苦求脱免。昨晚出长乐城下宿,自悲尘中劳役,慨然有山鹿野麋之志。因寄同侣,成两篇恶诗,对诸作者,辄欲口占,去放未敢。”自虚曰:“今夕何夕,得闻佳句。”倚马又谦曰:“不揆荒浅,况师丈文宗在此,敢呈丑拙邪?”自虚苦请曰:“愿闻,愿闻。”倚马因朗吟其诗曰:“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其一)。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慰”当作“喂”)羁(“羁”当作“饥”)情。”合座咸曰:“太高作。”倚马谦曰:“拙恶,拙恶。”中正谓高公曰:“比闻朔漠之士,吟讽师丈佳句绝多,今此是颖川,况侧聆卢曹长所念,开洗昏鄙,意爽神清。新制的多,满座渴咏,岂不能见示三两首,以沃群瞩?”高公请俟他日。中正又曰:“眷彼名公悉至,何惜兔园。雅论高谈,抑一时之盛事。今去市肆若远,夜艾兴余,杯觞固不可求,炮炙无由而致,宾主礼阙,惭恧空多。吾辈方以观心朵颐(谓龁草之性,与师丈同),而诸公通宵无以充腹,赧然何补?”高公曰:“吾闻嘉话可以忘乎饥渴,秪如八郎,力济生人,动循轨辙,攻城犒士,为己所长。但以十二因缘,皆从觞(明抄本“觞”作“触”)起;茫茫苦海,烦恼随生。何地而可见菩提(“提”当作“蹄”)?何门而得离火宅(亦用事讥之)?”中正对曰:“以愚所谓,覆辙相寻,轮回恶道;先后报应,事甚分明。引领修行,义归于此。”高公大笑,乃曰:“释氏尚其清净,道成则为正觉(“觉”当为“角”),觉则佛也。如八郎向来之谈,深得之矣。”倚马大笑。自虚又曰:“适来朱将军再三有请和尚新制,在小生下情,实愿观宝。和尚岂以自虚远客,非我法中而见鄙之乎?且和尚器识非凡,岸谷深峻,必当格韵才思,贯绝一时;妍妙清新,摆落俗态。岂终秘咳唾之余思,不吟一两篇,以开耳目乎?高公曰:“深荷秀才苦请,事则难于固违,况老僧残疾衰羸,习读久废,章句之道,本非所长,却是朱八无端挑抉吾短。然于病中偶有两篇自述,匠石能听之乎?”曰:“愿闻。”其诗曰:“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老双峰。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又闻满座称好声。移时不定,去文忽于座内云:“昔王子猷访戴安道于山阴,雪夜皎然,及门而返,遂传何必见戴之论。当时皆重逸兴,今成君可谓以文会友,下视袁安、蒋诩。吾少年时,颇负隽气,性好鹰鹯,曾于此时,畋游驰骋。吾故林在长安之巽维,御宿川之东畤(此处地名苟家觜也)。咏雪有献曹州房一篇,不觉诗狂所攻,辄污泥高鉴耳。因吟诗曰:'爱此飘飖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献诗讫,曹州房颇甚赏仆此诗,因难云:'呼雪为公,得无检束乎?'余遂征古人尚有呼竹为君,后贤以为名论,用以证之。曹州房结舌,莫知所对。然曹州房素非知诗者,乌大尝谓吾曰:'难得臭味同。'斯言不妄。今涉彼远官,参东州军事(义见《古今注》),相去数千。苗十(以五五之数,故第十)气候哑吒。凭恃群亲,索人承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诸?”锐金曰:“安敢当。不见苗生几日?”曰:“涉旬矣,然则苗子何在?”去文曰:“亦应非远。知吾辈会于此,计合解来。”居无几,苗生遽至。去文伪为喜意,拊背曰:“适我愿兮。”去文遂引苗生与自虚相揖,自虚先称名氏,苗生曰:“介立姓苗。”宾主相谕之词,颇甚稠沓。锐金居其侧曰:“此时则苦吟之矣,诸公皆由,老奚诗病又发,如何如何?”自虚曰:“向者承奚生眷与之分非浅,何为尚吝瑰宝,大失所望?”锐金退而逡巡曰:“敢不贻广席一噱乎?”辄念三篇近诗云:“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欲知\ue1e5野态,霜晓叫荒村。”锐金吟讫,暗中亦大闻称赏声。高公曰:“诸贤勿以武士见待朱将军,此公甚精名理,又善属文,而乃犹无所言,皮里臧否吾辈,抑将不可。况成君远客,一夕之聚,空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者也。得不因此留异时之谈端哉?”中正起曰:“师丈此言,乃与中正树荆棘耳。苟众情疑阻,敢不唯命是听。然卢探手作事,自贻伊戚,如何?”高公曰:“请诸贤静听。”中正诗曰:“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高公叹曰:“朱八文华若此,未离散秩,引驾者又何人哉?屈甚,屈甚。”倚马曰:“扶风二兄,偶有所系(意属自虚所乘),吾家龟兹苍文毙甚,乐喧厌静,好事挥霍,兴在结束,勇于前驱(谓般轻货首队头驴)。此会不至,恨可知也。”去文谓介立曰:“胃家兄弟,居处匪遥,莫往莫来,安用尚志。《诗》云:'朋友攸摄,'而使尚有遐心,必须折简见招,鄙意颇成其美。”介立曰:“某本欲访胃大去,方以论文兴酣,不觉迟迟耳。敬君命予,今且请诸公不起,介立略到胃家即回。不然,便拉胃氏昆季同至,可乎?”皆曰:“诺”。介立乃去。无何,去文于众前,窃是非介立曰:“蠢兹为人,有甚爪距。颇闻洁廉,善主仓库。其如蜡姑之丑,难以掩于物论何?”殊不知介立与胃氏相携而来,及门,瞥闻其说。介立攘袂大怒曰:“天生苗介立,斗伯比之直下,得姓于楚远祖棼皇茹。分二十族,祀典配享,至于《礼经》((谓《郊特牲》八蜡,迎虎迎猫也)。奈何一敬去文,盘瓠之余,长细无别,非人伦所齿。只合驯狎稚子,狞守酒旗,谄同妖狐,窃脂媚灶,安敢言人之长短。我若不呈薄艺,敬子谓我咸秩无文,使诸人异日藐我。今对师丈念一篇恶诗,且看如何?”诗曰:“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自虚颇甚佳叹。去文曰:“卿不详本末,厚加矫诬。我实春秋向戌之后,卿以我为盘瓠樀,如辰阳比房,于吾殊所华阔。”中正深以两家献酬未绝为病,乃曰:“吾愿作宜僚以释二忿,可乎?昔我逢丑父,实与向家棼皇,春秋时屡同盟会。今座上有名客,二子何乃互毁祖宗?语中忽有绽露,是取笑于成公齿冷也。且尽吟咏,固请息喧。”于是介立即引胃氏昆仲与自虚相见,初襜襜然若自色,二人来前,长曰胃藏瓠,次曰藏立。自虚亦称姓名。藏瓠又巡座云:“令兄令弟。”介立乃于广众延誉胃氏昆弟:“潜迹草野,行著及于名族;上参列宿,亲密内达肝胆。况秦之八水,实贯天府,故林二十族,多是咸京。闻弟新有题旧业诗,时称甚美,如何得闻乎?”藏瓠对曰:“小子谬厕宾筵,作者云集,欲出口吻,先增惭怍。今不得已,尘汙诸贤耳目。诗曰:“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一从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介立称好:“弟他日必负重名,公道若存,斯文不朽。”藏瓠敛躬谢曰:“藏瓠幽蛰所宜,幸陪群彦,兄揄扬太过,小子谬当重言,若负芒刺。”座客皆笑。时自虚方聆诸客嘉什,不暇自念己文,但曰:“诸公清才绮靡,皆是目牛游刃。”中正将谓有讥,潜然遁去。高公求之不得,曰:“朱八不告而退,何也?”倚马对曰:“朱八世与炮氏为仇,恶闻发硎之说而去耳。”自虚谢不敏。此时去文独与自虚论诘,语自虚曰:“凡人行藏卷舒,君子尚其达节。摇尾求食,猛虎所以见几,或为知己吠鸣,不可以主人无德,而废斯义也。去文不才,亦有两篇言志奉呈。”诗曰:“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不是守株空待兔,终当逐鹿出林丘。”“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从禽。”自虚赏激无限,全忘一夕之苦,方欲自夸旧制,忽闻远寺撞钟。则比膊鍧然声尽矣。注目略无所睹,但觉风雪透窗,臊秽扑鼻。唯窣飒如有动者,而厉声呼问,绝无由答。自虚心神恍惚,未敢遽前扪撄。退寻所系之马,宛在屋之西隅,鞍鞯被雪,马则龁柱而立。迟疑间,晓色已将辨物矣。乃于屋壁之北,有橐驼一,贴腹跪足,儑耳龆口。自虚觉夜来之异,得以遍求之。室外北轩下,俄又见一瘁瘠乌驴,连脊有磨破三处,白毛茁然将满。举视屋之北拱,微若振迅有物,乃见一老鸡蹲焉。前及设像佛宇塌座之北,东西有隙地数十步。牖下皆有彩画处,土人曾以麦稳(明抄本稳作“麹”)之长者,积于其间,见一大驳猫儿眠于上。咫尺又有盛饷田浆破瓠一,次有牧童所弃破笠一,自虚因蹴之,果获二刺猬,蠕然而动。自虚周求四顾,悄未有人,又不胜一夕之冻乏,乃揽辔振雪,上马而去。绕(“绕”原作“周”,据明抄本改)出村之北,道左经柴栏旧圃,睹一牛踣雪龁草。次此不百余步,合村悉辇粪幸此蕴崇。自虚过其下,群犬喧吠,中有一犬,毛悉齐裸,其状甚异,睥睨自虚。自虚驱马久之,值一叟,辟荆扉,晨兴开径雪,自虚驻马讯焉。对曰:“此故友右军彭特进庄也。郎君昨宵何止?行李间有似迷途者。”自虚语及夜来之见,叟倚篲惊讶曰:“极差,极差。昨晚天气风雪,庄家先有一病橐驼,虑其为所毙,遂覆之佛宇之北,念佛社屋下。有数日前,河阴官脚过,有乏驴一头,不任前去。某哀其残命未舍,以粟斛易留之,亦不羁绊。彼栏中瘠牛,皆庄家所畜。适闻此说,不知何缘如此作怪。”自虚曰:“昨夜已失鞍驮,今馁冻且甚,事有不可率话者,大略如斯,难于悉述。”遂策马奔去,至赤水店,见僮仆,方讶其主之相失,始忙于求访。自虚慨(明抄本“慨”作“怃”)然,如丧魂者数日。【译文】前进士王洙字学源,他的先人是琅琊人,唐宪宗元和十三年春应举考中。王洙曾经住在邹鲁之间的名山中修习学业。王洙自己说,四年前,乡试考中了贡士,随着名单进京参加会试。黄昏时投宿于荥阳的旅馆中。正赶上家住彭城的客人秀才成自虚,因为家庭的事情不能参加考试,准备回故乡。成自虚碰到我王洙后,便谈起了辛辛苦苦往返于路途上的事。自虚字叫致本,谈到了在人世间亲眼看到的奇怪的事情。那一年,成自虚十一月八日回东边去。(是元和八年那年)第二天,到达了渭南县,正是阴沉多风的天气,也看不出时间的早晚。县宰黎谓留住自虚喝了几巡酒。自虚仗着坐骑健壮,就让大小仆人们携带着东西全都先到赤水店等候住宿。自己姑且在此处逗留一会儿。成自虚向东出了县的外城门,阴冷的风就在地上刮起来,雪花飘舞,天气昏濛濛的。走了还不到几里路,天就要黑了。自虚的大小仆人已经都让他们先走了,路上又没有一个行人,想打听路也找不到人,到了这个地步成自虚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继续前行,经过东阳驿的南面,寻找赤水谷口的道。距离东阳驿不到三四里的地方,有个下坞,树林和月亮依稀隐约,大体上可以看出是一座佛寺。自虚推开了门,一闪而进,这时雪下得更大了。自虚心想,供奉佛的庙宇,一定住有和尚,于是打算求他们给个托身之处,就打马进入。进去之后才看到北面横着好几间空屋,但静悄悄的,也没有灯火。仔细听了半天,似乎有微微喘气声。于是把马拴在西面柱子上,连续喊了几遍:“请主持和尚今晚发发慈悲救救我。”慢慢地听到有答话的声音:“老病和尚智高在这里,刚好让仆人们都出去到村中化缘去了,没法弄来灯火。雪下得这样大,又赶上深夜,客人你是干什么的?从什么地方来?周围又没有亲戚邻居,怎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今天晚上如果不厌恶我有病肮脏,暂且就在此住一宿,以免露宿野外。我再把我铺的秸草分给你一些,在上面躺一躺还是可以的。”自虚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听到这话心里挺高兴,便询问:“高公出生于什么地方?为什么住在这里?俗姓什么?既接受了收留的恩惠,理当回问一下您的来历。”和尚回答说:“贫道俗姓安。(因为本身有肉鞍的原因),出生在沙漠以西,本靠出力吃饭,随着机遇来到中国。到此时间还不长,房屋零落荒芜。秀才突然光临,没有什么用来供奉招待,望不要见怪才好。”自虚跟老和尚这样问答,有些忘记了刚才的疲倦。于是对高公说:“我现在才知道到化城探宝的如来,不是胡乱比喻的。现在高公是我的导师了。高公的宗旨本来就是这样说服人的。”不一会儿就听到匆匆忙忙的好像几个人同时走来的声音。于是听见说:“极好的雪,--师丈在不在?”高公还没来得及答应,又听到一个人说:“曹长先走。”有的说:“朱八老应该先走。”又听人说:“路很宽,曹长不该老让,大家一块走好了。”自虚私下说人这么多,更可以给自己壮胆了。过了一阵子,就觉得都坐到周围的座上了。其中有人对另一个人说:“师丈这里有住宿的客人吗?”高公回答说:“刚才有个客人来这里投宿。”自虚糊里糊涂的,也看不清说话的人是什么样子。只有最前面的那个人,弯腰在屋檐下坐着,被雪映着,模模糊糊地看见好像穿着黑色的皮衣,后背和两肋处有白色的补丁。那个人首先向自虚发问说:“客人为什么孤零零地一个人夜晚冒着雪来到这里?”自虚把实情都告诉了他。那个人于是询问自虚的姓名,自虚回答说:“进士成自虚。”自虚也接着提议:“黑暗当中不能一一拜见各位清秀的面容,将来无法使子孙接续旧交情,所以请各报一下自己的官衔和姓名。”于是就听到一个人说:“原先的河阴转运巡官、任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然后又一个人说:“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然后又一人说:“我名叫去文,姓敬。”然后又一人说:“我叫锐金,姓奚。”这时候好像各坐位上的人都报了官职和姓名了。因为开始时成公说过应举,卢倚马便谈论起文章来。倚马说:“我在儿童时代,就听人家吟诵过师丈堆雪为山的诗,现在还记得。今晚的景象,仿佛还在面前。师丈有这回事没有?”高公说:“那词句写些什么,你说说看。”倚马说:“记得写的是:'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自虚一点也不懂得这诗的含义,心中如有所失,张着口,瞪着眼,非常出乎意料。高公于是说:“雪山是我家乡的山,往年偶尔看见小孩堆雪,高高耸立着,呈现出山和山峰的样子,西望故国心情惆怅,于是作了这首诗。曹长很聪明,怎么还记得我过去的那不好的诗句?要不是曹长实实在在的从口中念出,我实际上已经忘掉了。”倚马说:“师丈在荒远的地方,驰聘安闲的步伐,从束缚当中摆脱了尘世的罗网。高尚的道德,可以说在同辈中是最突出的。像我这样的人,远远地在后面追赶,哪里敢希望赶上你呢?倚马我今年春天因公事到城里去,禀性愚顽迟钝,皇城下面,生活费用昂贵,煎熬得受不了,早晚困在旅馆里。虽然从早到晚辛勤劳动,但俸禄外的物品收入情况很差,承担的活却不轻,经常害怕用刑责罚。近来承蒙本院给我换了一个虚衔,用意在于努力求得免去沉重的负担。昨晚出去到长乐城下住宿,自己哀叹在人世间的劳役,很感慨地产生了离开人世,与野兽为伍的思想。因此作了两首歪诗,寄给了同伴。对各位作者,就想口头上念一遍,但念不念没敢定。”自虚说:“今晚上是什么样的晚上,得以听到美妙的词句?”倚马又谦让说:“没有估量空虚浅薄,况且师丈这文章宗师在这里,怎么敢献上又丑又拙劣的东西呢?”自虚竭力请求说:“愿意听到,愿意听到!”倚马于是高声朗读他的诗道:“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其一)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当作喂)羁情。”座上的人全都说:“大作,高作。”倚马谦虚地说:“拙劣不好!拙劣不好!”中正对高公说:“近闻北方沙漠中的读书人,吟诵师丈佳句的极多。现在这里是颖川,况且在旁边听到卢曹长所念的,启发糊涂,洗刷浅薄,使人精神清爽。新作确实多,在座的都渴望吟诵吟诵,高公难道不能向我们展示三两首,来满足大家的愿望吗?”高公请求等以后再吟。中正又说:“考虑到这些名人全来了,有什么舍不得这美好的地方,来一番高雅的议论,或许也是一时的佳话。现在距离市场店铺这么远,夜晚美好,兴致很高,酒是办不到了,烤肉也没办法弄来,宾主之礼有缺憾,感到很惭愧。我们正在观察心性,准备大嚼,各位也通宵没有吃什么东西,真感到羞愧,但又无补于事。”高公说:“我听说美好的谈话可使人忘记饥渴。只说八郎吧,努力帮助世人,活动都遵循规定,攻下城池犒劳士兵,是他最擅长的事,只因为十二因缘都从喝酒开始,茫茫无尽的尘世,烦恼随着它不断产生。什么地方可以见到菩提?(“提”谐音“蹄”)从哪个门可以离开火宅(火宅,佛家指尘世)?”中正回答说:“翻车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人们在罪恶的路上周而复始,报应或先或后,但一定出现。这样的事都是很清楚的,引导修行,意义就在于这。”高公大笑,然后说:“佛教崇尚清净,修行成功就成为'正觉',(“觉”谐音“角”),'觉'就是'佛'的意思。像八郎刚才的议论,就深得其中奥妙。”倚马大笑。自虚又说:“刚才朱将军再三请和尚展示新作,按小生的心愿,实在是愿意观赏宝物。和尚难道因为我是远处来客,不是佛门中人而鄙视我吗?再说和尚度量见识不凡,像高岸深谷,在韵律方面的深厚修养,必会当代无双;美妙清新,摆脱俗套,难道始终秘藏言谈之余的深刻思想而不吟诵一两篇,来开阔一下我们的耳目吗?”高公说:“深深感激秀才的诚恳请求,事情看来难于过分推辞。不过老衲残年有病,衰老、瘦弱、早就不读书了。诗文方面的学问,本来不擅长,却是朱八毫无道理的揭我的短处,然而在病中偶有两首叙述自身情况的诗,文章高手愿意听吗?”众人回答说:“愿意听。”那诗说:“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老双峰”。“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念完后,听到座上的人全都叫好,过了好久还没平静下来。去文忽然在座上说:“从前王子猷到山阴去拜访戴安道,雪天,晚上很明亮,王子猷到了门口没进去就返回来了,于是留下了'何必见戴'的议论,当时都看重脱俗的雅兴,今天成君可说是以文会友,品格比袁安、蒋诩还高。我少年时代,对自己的才气颇为自负,性情喜欢玩鹰鹯,曾在那个时候,骑马奔驰打猎游乐。我的故乡在长安的东南方,御宿川的东田寺。咏雪诗有《献曹州房》一篇,不知不觉被诗兴所激,恐怕会玷污你们高明的鉴赏力。我的诗是:'爱此飘摇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献此诗后,曹州房很欣赏我这首诗,但出难题,说:'把雪称为“公”,该不会有失检点约束吧?'我于是征引古人中还有称竹为“君”的,后代的贤人还认为是有名的说法,用这个例子来证明我的诗是言之有据的。曹州房张口结舌,无法驳斥。然而曹州房平素并不是一个懂得诗的人,乌大曾经对我说:'难得臭味相同。'这话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现在到那远处做官,参与东州军事,距此地数千里。苗十态度暧昧,依赖亲戚们,选人奉行职务。鲁地没有君子,那么到哪里去找君子呢?”锐金说:“怎么敢承受。不见苗生几天了?”说:“已经十天了。那么,苗子在哪里呢?”去文说:“也不会太远。知道我们在这里聚会,估计他会知道来的。”过了不长时间,苗生突然来了。去文装作高兴的样子,拍着他的背说:“正合乎我的心愿哪!”去文于是引导着苗生跟自虚互相作揖见面。自虚先说了自己的姓名,苗生说:“我名叫介立姓苗。”宾主互相自我介绍的话,说得都不少。锐金坐在他们旁边说:“此时就努力吟诵它吧,各位都得轮到。老奚的诗病又犯了,怎么办?怎么办?”自虚说:“刚才承受奚生的器重赞美的情分不浅,为什么还舍不得珍奇的宝贝,令人非常失望?”锐金退了几步犹犹豫豫地说:“这不是要留下大大的笑谈吗?”就念了三首近作:“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欲知疏野态,霜晓叫荒村。”锐金吟诵完了之后,黑暗中也很听到一些称赞欣赏的声音。高公说:“各位贤士不要以武士的身份看待朱将军,此公很精通事理,又擅长写文章,却还没说什么话,肚子里恐在评论我们,这将是不可以的。况且成君是远方的客人,一个晚上的聚会,佛门所谓的多世有缘,像同栖宿于一棵树上的鸟啊!能不借此机会留下将来的话头吗?”中正站起来说:“师丈的这个话,是给我中正树立荆棘罢了,如果众人心里怀疑阻挠,怎敢不听从命令?然而卢探手做事,是自寻烦恼,怎么办?”高公说:“请各位贤士静听。”中正的诗说:“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庐鸣,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衰,一志在归耕。”高公叹息说:“朱八文章的文采已到这种程度,却还没有御去官职,配做引驾大师的还能有谁呢?太委屈了!太委屈了!”倚马说:“扶风的二哥,被偶然的情况牵制(指自虚所乘的马,拴到了柱子上)。我们家在龟兹,灰白色花纹损坏很厉害,喜欢热闹,厌恶清静,喜做挥霍的事。兴趣在于装束打扮起来,勇敢地走在最前面。这次聚会二兄不能来,那遗憾是可想而知的。”去文对介立说:“胃家兄弟,住处离此不远,不去不来,使自己志向高尚还有什么用呢?《诗经》上说:'要辅佐朋友',你假如还有疏远他的意思,必须用简易的礼节而随便把它们招呼来。我的意思是很想成全这件好事。”介立说:“我本想拜访胃老大去,刚才因为谈论文章谈得正高兴,不知不觉地就去得晚了。你让我去,现在请各位暂且不要动,我介立稍去胃家,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要不,就拉着胃家兄弟一块来,可以吗?”都说:“好。”介立于是去了。过了不一会儿,去文在大家面前,评论介立的对错,说:“这人的为人很不谦虚,他有什么爪子?很听到一些关于他谦洁,善于管理仓库的事迹。但是又能对像蜡蛄那样丑,难以被众人的议论所掩盖的事实怎么办呢?”殊不知介立与胃氏兄弟已携手而来。到了门口时,忽然听到了这话,介立挽起袖子,非常恼火地说:“老大生我苗介立,是楚国斗伯比的直系后裔,得姓于楚国的远祖棼皇茹。共分二十族,我的祖先祭礼典礼时也配享,都写到《礼经》中了。(说的是《礼》中有《郊特牲》篇,其中有“八蜡”之祭名。“八蜡”之祭中有祭虎和猫一项。)什么样的一个敬去文!是盘瓠的余种,尊贵与低贱没有区别,不合于人伦。只配乖乖地被小孩子戏耍,凶恶地守着酒幌子,像妖精狐狸那样谄媚,像窃脂鸟那样效劳巴结,怎么敢谈论别人的长处短处!我如果不显示一下我小小的本事,敬子会认为我俸禄全要了却没有文采,使各位将来看不起我。现在我在师丈面前念一着劣诗,且看怎么样。我的诗是:'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自虚觉得不错,很赞叹。去文说:“你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苗介立对我假借名义,狠狠地进行诬陷。我实际上是春秋时代向戍的后代。您把我当成盘瓠的后裔,像辰阳的那些百姓,对我来说太偏离事实了。”中正对两家不断互相攻击感到很头疼,就说:“我愿作个和事佬来消除你们二人的气愤,这样好吧?从前我祖逢丑父,实际上跟向家和棼皇都有交情,春秋时多次会见订立共同盟约。现在座中有著名客人,你们二人为何竟然互相毁谤祖宗?如果话中忽然露出了破绽,是会被成公取笑瞧不起的。暂且尽情作诗吟诵,请一定不要再吵吵嚷嚷。”于是介立就引导胃氏兄弟跟自虚相见。开头自虚颤抖着好像觉得自己变了脸色。二人来到面前,大的说叫胃藏瓠,二的说叫胃藏立。自虚也报了姓名。藏瓠又绕座一圈说:“各位是我的好哥哥,好弟弟!”介立于是在大家面前宣传胃氏兄弟的荣誉:“隐居在荒草野外。品行卓著赶得上望族,上耸于星宿之间;兄弟亲密,肝胆相照。况且秦地八条河,实通天府,故乡二十族,多在咸阳城,听说弟弟有题旧业的诗,当时都说作得很好。怎么样才能听到呢?”藏瓠回答说:“我很不量力地参加了这次聚会,作者这么多,想念自己的作品,可是先觉得很惭愧。现在不得已,只好玷污各位贤士的耳目了。我的诗是:'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一从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介立说:“好!老弟将来一定会获得盛名。公道如果存在的话,这首诗也会流传不朽。”藏瓠弯腰感谢说:“我藏瓠只适合隐居在幽暗的地方,今天陪侍各位俊才很感荣幸。老兄赞扬太过分了,我错误地接受这些很有分量的评价,真像芒刺在背。”听了这话,座中的客人都笑了起来。当时自虚正在聆听各位客人的佳作,没有工夫自己念自己的文章。只是说:“各位才能优秀,词句华艳,都是目无全牛,游刃有余。”中正认为这话含有讥讽的意思,便暗中溜走了。高公找中正找不到,说:“朱八不告诉一声就走了,怎么回事?”倚马回答说:“朱八世代与炮氏有仇,不愿听到'关于磨刀石'的话,因而离开了。”自虚道歉说自己不聪明。这时去文单独与自虚评论发问,去文对自虚说:“凡是人的行、止、收束、施展,君子崇尚的是有气节。摇尾求食,是猛虎看清形势的原因。有时为知己吠鸣,不可因为主人无德,而不讲义气。我去文没有才能,也有两篇表明志向的诗奉献于您面前。我的诗是:'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不是守株空待免,终当逐鹿出林丘'。'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从禽。'”自虚非常欣赏这二首诗,一晚上的辛苦全都忘了,正想夸耀自己原先的作品,忽然听到远处寺院里撞钟的声音。就觉得原先并列靠近的胳膊“哄”的一声,声音全没了。往各处一看毫无所见,只觉得风雪吹进窗内,腥臊扑鼻。只有轻微细碎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可是大声喊问,绝无回答。自虚心神恍恍惚惚,不敢立刻向前摸碰。退出去寻找所拴的马,仿佛在屋子的西角落处,鞍子上盖上了一层雪,马站在那里啃着柱子。正在迟疑不定的期间,天已出现了曙色,几乎可以看清东西了。就在墙壁的北面看到一头骆驼,肚子贴着地面,小腿跪在那里微动着耳朵在倒嚼。自虚似乎觉察到了夜晚的奇异。正好有时间可以各处普遍找一遍。在室外的北窗下,不久就发现一头劳累疲惫的瘦黑驴,背上有连着三处磨破的地方,白毛几乎长满了全身。抬头看屋子北拱门外,微微像迅急摇动的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老鸡蹲在那里。往前到了摆设佛像的屋子坍塌的佛座的北面,东西有空地数十步,窗下都有彩色绘画的地方,当地人曾把麦秸中的较长的堆集在那地方,见一只大花猫正睡在那上面。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只住田里送饮料给人喝的破瓢,其次还有一顶牧童扔掉的破草帽。自虚于是踢了一脚,里面果然有两只刺猬,蠕蠕而动。自虚又住四下里寻看,静悄悄的没有人。觉得由于一宿的冻和乏,现在有点支持不住了,便拉紧马缰绳,抖掉积雪,上马走了。绕过村子的北面,经过道左的劈柴围成的牲口圈和老菜园,看见一条牛趴在雪里吃草。离这不到百余步,是全村用车把粪送到此处堆积的粪堆。自虚经过粪堆下面时,一群狗狂犬不止,其中有一只狗,毛全掉光了,那样子很怪,斜着眼睛看自虚。自虚骑马走了好久,才碰到一位老人,开了柴门,早晨起来打扫路上的雪,自虚停住向他问讯,老人回答说:“这里是我的老朋友右军彭特进的庄园。郎君昨晚在哪里住的?看行李有些像迷了路的样子。”自虚跟他说了夜晚见到的情况。老人拄着扫帚惊讶地说:“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昨晚天气刮风下雪,农户先前有一头病骆驼,担心被风雪冻死,便把它牵到佛寺的北面念佛社屋中。还有,几天前,河阴的公家脚夫经过,有一头疲惫不堪的驴,再也走不动了,我可怜它有口气就用十斗小米换下了它。也没有拴它。那圈里的瘦牛,都是农户养的。刚才听了你的话,不知什么原因如此作怪。”自虚说:“昨夜已失掉了鞍驮,现在又冷又饿,还有些事也不能细说。大致情况就这样,难以详细叙述。”于是打马奔向前方。到了赤水店,看见了大小仆人,正在惊讶他们的主人跟他们失散了,才开始忙着寻访。自虚非常感慨,一直好多天像丢了魂一样。第四百九十一杂传记八谢小娥传杨娼传非烟传谢小娥传(李公佐撰)小娥姓谢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岁丧母,嫁历阳侠士段居贞。居贞负气重义,交游豪俊。小娥父畜巨产,隐名商贾间,常与段婿同舟货,往来江湖。时小娥年十四,始及笄,父与夫俱为盗所杀,尽掠金帛。段之弟兄,谢之生侄,与僮仆辈数十悉沉于江。小娥亦伤胸折足,漂流水中,为他船所获。经夕而活。因流转乞食至上元县,依妙果寺尼净悟之室。初父之死也,小娥梦父谓曰:“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又数日,复梦其夫谓曰:“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不自解悟,常书此语,广求智者辨之,历年不能得。至元和八年春,余罢江西从事,扁舟东下,淹泊建业。登瓦官寺阁,有僧齐物者,重贤好学,与余善,因告余曰:“有孀妇名小娥者,每来寺中,示我十二字谜语,某不能辨。”余遂请齐公书于纸,乃凭槛书空,凝思默虑,坐客未倦,了悟其文。令寺童疾召小娥前至,询访其由。小娥呜咽良久,乃曰:“我父及夫,皆为贼所杀。迩后尝梦父告曰:“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又梦夫告曰:'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岁久无人悟之。”余曰:“若然者,吾审详矣,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且“车中猴”,“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兰”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画,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小娥恸哭再拜,书“申兰、申春”四字于衣中,誓将访杀二贼,以复其冤。娥因问余姓氏官族,垂涕而去。尔后小娥便为男子服,佣保于江湖间,岁余,至浔阳郡,见竹户上有纸牓子,云召佣者。小娥乃应召诣门,问其主,乃申兰也。兰引归,娥心愤貌顺,在兰左右,甚见亲爱。金帛出入之数,无不委娥。已二岁余,竟不知娥之女人也。先是谢氏之金宝锦绣,衣物器具,悉掠在兰家。小娥每执旧物,未尝不暗泣移时。兰与春,宗昆弟也,时春一家住大江北独树浦,与兰往来密洽。兰与春同去经月,多获财帛而归。每留娥与兰妻(“妻”原作“宴”,据许本改。)兰(陈校本“兰”作“染”。)氏同守家室,酒肉衣服,给娥甚丰。或一日,春携文鲤兼酒诣兰,娥私叹曰:“李君精悟玄鉴,皆符梦言,此乃天启其心,志将就矣。”是夕,兰与春会,群贼毕至,酣饮。暨诸凶既去,春沉醉,卧于内室,兰亦露寝于庭。小娥潜锁春于内,抽佩刀,先断兰首,呼号邻人并至。春擒于内,兰死于外,获赃收货,数至千万。初,兰、春有党数十,暗记其名,悉擒就戮。时浔阳太守张公,善娥节(“娥节”二字原空缺,据陈校本补。)行,为具其事上(“为具其事上”五字原空缺,据黄本补。)旌表,乃得免死。时元和十二年夏岁也。复父夫之仇毕,归本里,见亲属。里中豪族争求聘,娥誓心不嫁,遂剪发披褐,访道于牛头山,师事大士尼蒋(“蒋”原作“将”,据陈校本改。)律师。娥志坚行苦,霜春雨薪,不倦筋力。十三年四月,始受具戒于泗州开元寺,竟以小娥为法号,不忘本也。其年夏月,余始归长安,途经泗滨,过善义寺,谒大德尼令操。见新戒(“见新戒”原作“戒新见”,据陈校本改。)者数十,净发鲜帔,威仪雍容,列侍师之左右。中有一尼问师曰:“此官岂非洪州李判官二十三郎者乎?”师曰:“然”。曰:“使我获报家仇,得雪冤耻,是判官恩德也”顾余悲泣。余不之识,询访其由。娥对曰:“某名小娥,顷乞食孀妇也。判官时为辨申兰、申春二贼名字,岂不忆念乎?”余曰:“初不相记,今即悟也。”娥因泣。具写记申兰、申春,复父夫之仇,志愿粗(“粗”原作“相”,据陈校本改。)毕,经营终始艰苦之状。小娥又谓余曰:“报判官恩,当有日矣,岂徒然哉。”嗟乎!余能辨二盗之姓名,小娥又能竟复父夫之仇冤,神道不昧,昭然可知。小娥厚貌深辞,聪敏端特,炼指跛足,誓求真如。爰自入道,衣无絮帛,斋无盐酪;非律仪禅理,口无所言。后数日,告我归牛头山。扁舟泛淮,云游南国,不复再遇。君子曰:誓志不舍,复父夫之仇,节也;佣保杂处,不知女人,贞也。女子之行,唯贞与节,能终始全之而已,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乱常之心,足以观天下贞夫孝妇之节。余备详前事,发明隐文,暗与冥会,符于人心。知善不录,非《春秋》之义也,故作传以旌美之。【译文】小娥姓谢,豫章人,是商人的女儿,长到八岁时母亲去世,许配给了历阳的侠义之士段居贞。居贞刚强好胜,讲究义气,喜欢结交豪杰。小娥的父亲积蓄了巨额的财产,隐姓埋名于商人当中;常跟女婿同舟贩货,往来于江湖之上。当时小娥年龄才十四,刚到成年。父亲和丈夫就都被强盗杀死,金钱财物全被抢走。段居贞的弟兄、谢家的外甥和侄子、还有仆人们数十口都被沉入江中。小娥的胸和脚也受了重伤,漂浮在水中,被别的小船救了上来,过了一夜才苏醒过来。没办法小娥只好流浪乞讨,到了上元县,暂住在妙果寺的尼姑净悟的房子里。当初父亲刚死时,小娥梦见父亲对自己说:“杀我的人是:'车中猴,门东草'。”又过了几天,又梦见她的丈夫对自己说:“杀我的人是:'禾中走,一日夫'。”小娥自己解释不了这些话的含义,就常把这些话写给别人看,广泛地恳求那些有智慧的人解释它,但经过一年也没有人能解释。到了元和八年春天,我被罢免了江西从事的官职,乘着小船东下,来到建业城停船逗留。我登上了瓦官寺的殿阁,有一个和尚叫齐物,他重视贤人喜欢学习,和我很友好。有一天他告诉我说:“有个寡妇名叫谢小娥,每次来到寺里,都让我看十二个字的谜语,但我解释不了。”我于是请齐物把谜语写到纸上,就靠着栏干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写字,集中精神默默的思考,坐位上的游客还没觉得疲倦,我就明白了那字谜的意思。就叫寺里的小童快去把小娥叫来,来后我就向她询问事情的原由。小娥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久才说:“我父亲和丈夫,都被贼人杀了,不久后曾经梦见父亲告诉我:'杀我的人是“车中猴,门东草”;又梦见丈夫告诉我:'杀我的人是“禾中走,一日夫。”但多年也没人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我说:“如果是这样,我就很清楚这话的意思了。杀你父亲的是申兰。杀你丈夫的是申春。且说'车中猴',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指繁体“車”字),申又属猴,所以说'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是“兰”字。(指繁体'蘭')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也是'申'字啊。'一日夫'呢,'夫'上再有一画,下有'日',是'春'字啊。杀你父亲的是申兰,杀你丈夫的是申春,足以证明了。”小娥非常悲痛地哭着拜了两拜,把“申兰”、“申春”四个字写在衣服里,发誓要寻找,杀死两个贼人,来报自己的冤仇。小娥便问了我的姓和家世,流着眼泪走了。从这以后小娥便换装穿上了男人的衣服,在江湖上给人当佣工。一年多后,来到了浔阳郡,看见竹门上有张纸招帖,上面说招收佣工。小娥于是应招到了那家。问那家的主人,竟是申兰!申兰领回去。小娥心中虽然愤怒,外表却装得很恭顺。在申兰身边,小娥很受爱护、信任,钱财的收入支出的数目,全都交给小娥掌握。这样过了两年多,申兰竟不知道小娥是个女子!谢家从前金宝锦绣、衣物器具,全被抢到了申兰家。小娥每当拿起那些旧物时,都要暗暗哭泣好久。申兰和申春是堂兄弟,当时申春家住在长江北面的独树浦,跟申兰来往密切、融洽。兰与春一起出去一个月,就能弄到很多钱财回来。常常把小娥留下跟申兰的妻子兰氏一同守护家庭,好酒好肉好衣服经常给小娥。有一天,申春带着鲤鱼和酒来到申兰家。小娥私下里自己叹息说:“李君精确的分析和神妙判断,都符合梦中的话,这是上天启发了他的思想,我的心愿将要实现了。”那天晚上,申兰与申春聚会,群贼全来了,喝酒喝得很尽兴。等到那些凶手都走了以后,申春大醉,躺在里屋;申兰也醉卧在院子里。小娥暗暗地把申春锁在了黑屋,抽出佩带的刀,砍下了申兰的头,然后呼喊哭叫把邻人都引来。申春在里屋被擒,申兰死在屋外。起获赃物赃款,数量达到千万。当初,申兰、申春有同伙数十人,小娥都暗暗记下了他们的姓名,这时候就把他们全都抓来杀掉了,当时浔阳太守张公,很赞赏小娥的节操行为,就为她向上陈述了她的事迹,进行了表彰,于是小娥才未被处死。当时是元和十二年夏天。小娥报了父亲和丈夫的仇后,回到了故乡,拜见亲属。故乡中的豪门争相求婚,但小娥在心中发誓绝不再嫁。于是小娥剪去了头发,穿上了粗布衣服,到牛头山寻找有学问的僧人去了。她找到了很有学问,又严守戒律的老尼姑蒋律师,便拜她为师。小娥志向坚定,言行谨慎又肯吃苦,在风霜中舂米,在雨露中打柴,身体也不感疲倦。元和十三年四月,才在泗州的开元寺接受了“具足戒”,竟以“小娥”为法号,这是表示不忘本的意思。那年夏天,我回长安,途中经过泗水滨,拜访善义寺,去谒见大德尼姑令操。去后看到新受戒的数十人,都剃净了头发戴着新的披肩,举止严肃而有法度,排列侍奉在师傅左右。队列中忽然有一位尼姑问老师:“这位官员岂不是洪州李判官二十三郎吗?”老师说:“对。”又说:“使我报了家仇,洗雪了冤仇耻辱,多亏了这位判官的恩德啊!”她看着我悲伤的哭泣,我却不认识她,就询问她这样说的原由。小娥回答说:“我的名字叫小娥,就是从前讨饭的那个寡妇。判官当时为我分析出了申兰、申春二贼的名字,难道没有回忆起来吗?”我说:“开头不记得了,现在就想起来了。”小娥哭了起来,然后便详细地写了记下申兰、申春名字、报了父亲和丈夫的冤仇、志向基本实现的经历和所受的艰苦种种情况。小娥又对我说:“报答判官的恩情,会有机会的。怎能空口说白话呢?”唉,我能分析出两个强盗的姓名,小娥又能终于报了父亲和丈夫的冤仇,神明之道不会不显示出来,从这件事就看得很清楚了。小娥容貌忠厚,说出话来却很深刻,聪明正直,才能特出,烧自己手指,弄瘸自己的腿侍奉佛,决心追求永恒不变的真理。于是自从进入佛门,不穿絮帛的衣服,不吃有盐酪的斋饭,除了佛教戒律和思维静虑的修行之道,嘴里不说别的。此后过了几天,小娥告诉我回牛头山,她要乘着小船飘浮在淮水上,到南方四处游览,我们不会再相遇了。君子说:“立下志向决不放弃,终报父、夫之仇,这是气节;做佣工仆役与男人杂处,而没暴露出自己女人的身份,这是贞节。女子的行为,唯有贞和节能自始至终保全就可以了。像小娥,足可以警醒天下的背叛道德、违反伦常的行为,足可以看到正直的男人、孝顺的妇人的节操。我详细地了解上面提到的事,释明哑谜,暗中与鬼神托梦时所说的话符合,也符合人心。知道好事不记下来,不合《春秋》一书的旨意,所以我作了这篇传来表彰赞美这件事。杨娼传(房千里撰)杨娼者,长安里中之殊色也。态度甚都,复以冶容自喜。王公钜人享客,竞邀致席上,虽不饮者,必为之引满尽欢。长安诸儿一造其室,殆至亡生破产而不悔。由是娼之名冠诸籍中,大售于时矣。岭南帅甲,贵游子也。妻本戚里女,遇帅甚悍。先约,设有异志者,当取死白刃下。帅幼贵,喜淫,内苦其妻,莫之措意。乃阴出重赂,削去娼之籍,而挈之南海,馆之他舍。公余而同,夕隐而归。娼有慧姓,事帅尤谨。平居以女职自守,非其理,不妄发。复厚帅之左右,咸能得其欢心。故帅益嬖之。会间岁,帅得病,且不起。思一见娼,而惮其妻。帅素与监军使厚,密遣导意,使为方略。监军乃绐其妻曰:“将军病甚,思得善奉侍煎调者视之,瘳当速矣。某有善婢,久给事贵室,动得人意。请夫人听以婢安将军四体,如何?”妻曰:“中贵人信人也,果然。于吾无苦耳,可促召婢来。”监军即命娼冒为婢以见帅,计未行而事泄,帅之妻乃拥健婢数十,列白挺,炽膏镬于廷而伺之矣。须其至,当投之沸鬲。帅闻而大恐,促命止娼之至。且曰:“此自我意,几累于渠。今幸吾之未死也,必使脱其虎喙,不然,且无及矣。”乃大遗其奇宝,命家僮傍轻舠。卫娼北归,自是帅之愤益深,不逾旬而物故。娼之行适及洪矣,问至,娼乃尽返帅之赂,设位而哭曰:“将军由妾而死,将军且死,妾安用生为?妾岂孤将军者耶?”即撤奠而死之。夫娼以色事人者也,非其利则不合矣。而杨能报帅以死,义也;却帅之赂,廉也。虽为娼,差足多乎!【译文】杨娼是长安里巷妓院中特别漂亮的女子,风度很优美,又能把自己打扮得很妖艳而自己感到高兴。王公大人宴请客人时,竞相邀请她到席上。即使不会喝酒的人,也会因为她的陪劝而满饮尽兴。长安的那些年轻人一到她家,几乎到了失去性命、倾家荡产也毫不后悔的地步。由此杨娼的名声在长安城在册的妓女中首屈一指,红极一时。岭南有位带兵的主将某某,是没有官职的贵族的儿子。他妻子本是皇帝外戚的女儿,对待主将很凶狠,率先就约定,假如对她有外心,就用刀杀死他。主将幼年娇贵、好色,但在京中苦于妻子的凶悍,没办法实现自己的心愿。于是暗地里用了很多财物,销去了杨娼的妓女身份,然后带着她到了南海,把她安排在另外房子里住。公事之余就去跟她同住,晚上就偷偷回去。杨娼性情聪明伶俐,事奉主将格外谨慎小心。平日坚守妇女的职责,不合情理的,不乱说;又厚待主将身边的侍从,都能使他们人人满意,所以主将越来越宠爱她。聚会隔了一年,主将得了病,似乎是好不了啦,就想见一见杨娼,但又害怕他的老婆。主将一向跟监军使交情很深,就秘密地派人去转达自己的心意,让他给想个办法。监军于是骗主将的妻子说:“将军病得很厉害,想找一个擅长侍候煎药调药的人来侍候他,这样病会好得快些。我有一个好的婢女,长期侍候贵族人家,行动很善解人意,请夫人选用这个婢女,以便伺候好将军,怎么样?”主将妻子说:“中贵人是诚实的人,果真这样的话,对我没有什么害处,可以赶快把那个婢女召来。”监军就让杨娼扮作婢妇来会见主将。不料,计划刚一实施却被泄露出去。于是主将的妻子就带着健壮的婢女几十人,摆出了一排白木棍,在主将办公处把油锅烧得滚烫,等待着杨娼,打算等她来了,就把她扔到沸腾的油锅里。主将听到后非常惊恐,急忙叫人阻止杨娼前来,并且说:“这是我的想法,几乎连累了她!现在幸亏我还没死,一定要使她脱离虎口,不然,就来不及了。”于是派人给杨娼送去很多奇珍异宝,叫家中年轻仆人驾着轻快的刀形小船,护卫着杨娼回北方去。从此主将的烦闷更加厉害,没过十天就去世了。杨娼北行恰好到了洪州,主将去世的消息传来后,杨娼就全部返回主将赠送的财物,设了灵位,哭着说:“将军因我而死。将军尚且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我怎么会是辜负将军的人呢?”就撤掉祭奠为将军而死。娼妓是以美色侍候人的,对她们无利的事就不会跟人一心,可是杨娼却能以死报答主将,这是义;退回主将的财物,这是廉。虽是娼妓,她也还是值得赞美的。非烟传(皇甫枚撰)临淮武公业,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若不胜绮罗;善秦声,好文笔,尤工击瓯,其韵与丝竹合。公业甚嬖之。其比邻天水赵氏第也,亦衣缨之族,不能斥言。其子曰象,秀端有文,才弱冠矣,时方居丧礼。忽一日,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神气俱丧,废食忘寐。乃厚赂公业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复为厚利所动,乃令其妻伺非烟间处,具以象意言焉。非烟闻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门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持,乃取薛涛笺,题绝句曰:“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以所题密缄之,祈门媪达非烟。烟读毕,吁嗟良久,谓媪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此生薄福,不得当之。”盖鄙武生麄悍,非良配耳。乃复酬篇,写于金凤笺曰:“绿惨双娥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拟谁?”封付门媪,令遗象。象启缄,吟讽数四,拊掌喜曰:“吾事谐矣。”又以剡溪玉叶纸,赋诗以谢曰:“珍重佳人赠好音,彩笺芳翰两情深。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疑是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诗去旬日,门媪不复来,象忧恐事泄,或非烟追悔。春夕,于前庭独坐,赋诗曰:“绿暗红藏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明日,晨起吟际,而门媪来传非烟语曰:“勿讶旬日无信,盖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连蝉锦香囊,并碧苔笺诗曰:“无力严妆倚绣栊,暗题蝉锦思难穷。近来嬴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象结锦囊于怀,细读小简,又恐烟幽思增疾,乃剪乌丝阑为回简曰:“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觏,长役梦魂。虽羽驾尘襟,难于会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闻乘春多感,芳履违和。耗冰雪之妍姿,郁蕙兰之佳气,忧抑之极,恨不翻飞;企望宽情,无至憔悴。莫孤短韵,宁爽后期;恍惚寸心,书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继华藊。诗曰: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蛾颦。叩头为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门媪既得回简,径赍诣烟阁中。武生为府掾属,公务繁夥,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是时适值生入府曹,烟拆书,得以款曲寻绎,既而长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视远如近也。”于是阖户垂幌,为书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间为媒妁所欺,遂匹合于琐类。每至清风朗月,移玉柱(“柱”原作“桂”,据陈校本改。)以增怀;秋帐冬釭,泛金徽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所恨洛川波隔,贾午墙高,联云不及于秦台,荐梦尚遥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诗曰:“画檐春燕须同宿,洛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封讫,召门妪,令达于象。象览书及诗,以烟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静室焚香,虔祷以俟息。一日将夕,门妪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象惊,连问之。传烟语曰:“今夜功曹直府,可谓良时。妾家后庭,郎君之前垣也。若不逾惠好,专望来仪。方寸万重,悉俟晤语。”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烟已令重榻于下。既下,见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讫,俱以喜极不能言,乃相携自后门入堂中。遂背釭解幌,尽缱绻之意焉。及晓钟初动,复送象于垣下。烟执象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因缘耳,勿谓妾无玉洁松贞之志,放荡如斯。直以郎之风调,不能自顾,愿深鉴之。”象曰:“挹希世之貌,见出人之心,已誓幽庸,永奉欢狎。”言讫,象逾垣而归。明日,托门媪赠烟诗曰:“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烟览诗微笑,因复赠象诗曰:“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下鹤,一双飞去入行云。”封付门媪,仍令语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许大才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后庭。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鬼神不知,天人相助。或景物寓目,歌咏寄情,来住频繁,不能悉载。如是者周岁。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日,乃伪陈状请假。迨夕,如常入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忿,挺前欲擒,象觉跳去,业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已死矣。乃解缚举置阁中,连呼之,声言烟暴疾致殒。后数日,窆于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洛阳才士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游处,崔赋诗末句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床抛下最繁枝。”其夕,梦烟谢曰:“妾貌虽不迨桃李,而零落过之。捧君佳什,愧仰无已。”李生诗末句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其夕,梦烟戟(“戟”原作“战”,据明抄本改。)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证之。”数日,李生卒,时人异焉。【译文】临淮的武公业,在咸通年间,任河南府功曹参军。他所宠爱的妾名叫非烟,姓步。容貌、举止柔弱艳丽,仿佛承受不了绮罗的衣服似的。她擅长秦地的音乐,喜欢写文章,在敲击名为瓯的乐器方面尤其有功夫,其韵律能跟弦乐、管乐配合得很好。公业很宠爱她。他的近邻是天水籍姓赵的住宅,赵氏也是官宦人家,不过不便把他的名字明白地说出来。他的儿子名叫象,清秀端庄有文采,才二十岁。当时赵象正处于守丧期间。忽然有一天,赵象从南墙的缝隙中偷偷地看见了非烟,一下子好像精神和魂魄全都丧失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便用很多财物贿赂公业的看门人,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他。看门人露出为难的脸色,但那么多的财物又使他很动心,于是就叫他的妻子在非烟闲着没事时,把赵象的心事全部向她说了。非烟听了,只含笑斜眼凝视却没说什么。看门的老太婆把情况全告诉了赵象,赵象高兴得发狂,不禁心摇意荡,不知道怎样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于是取出“薛涛笺”,在上面写了一首绝句:“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把写的诗密封好,请看门老太婆送给非烟。非烟读完了,感慨叹息了好久,然后对老太婆说:“我也曾偷偷看到过赵郎,才貌很好,可惜我这辈子没有福分,不能配上他。”这话的含意其实是鄙视武公业的粗鲁、凶暴,不是理想的配偶,便又答复了一首诗,写在“金凤笺”上,说:“绿惨双娥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拟谁?”非烟把诗封好交给了看门的老太婆,叫她送给赵象。赵象打开信封,把诗吟诵了好多遍,拍着手高兴地说:“我的事情成功了!”便又用“剡溪玉叶纸”,作诗答谢说;“珍重佳人赠好音,彩笺芳翰两情深。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疑是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赵象的诗送去了十天,看门的老太婆也没来。赵象忧虑害怕事情泄露出去,或者非烟反悔。春天的一个晚上,赵象在前院里独坐,作诗道:“绿暗红藏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第二天,早晨起来吟诵时,看门老太婆却来传达非烟的话,说:“不要奇怪十天没有消息,是因为飞烟身体稍有不适。”于是交给赵象一个连蝉锦香囊和写在“碧苔笺”上的诗。诗写道:“无力严妆倚绣栊,暗题蝉锦思难穷。近来嬴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赵象把锦囊系到怀中,仔细读小小的书信。又怕非烟思虑,加重病情,于是剪下一块“乌丝阑”写回信说:“春天使人懒洋洋的,又那么长,而人内心又很忧愁,自从偷偷看见了你,在梦中也总想念。虽然像神仙与凡人,难以相会,但我一片赤诚之心可以对日发誓:我一定要永远追随着你。何况又听到你因春伤感、玉体不适,减损冰雪一样美好的身体,蕙兰一样的气息抑郁不畅,我因此而忧愁郁闷到极点,恨不得一下子飞到你身边。盼望你宽心,不可劳累,不要辜负我在短诗里所表达的意思。哪里就会没有再见面的日子?我的心也恍惚不安,信里哪能写得完呢?再送去一首浅薄的诗,来仰攀、接续您的华美的诗篇。诗是: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蛾颦。叩头为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看门老太婆拿到回信后,径直送到了非烟住的内室中。武公业是府中的属官,公务繁多,有时几天晚上值班一次,有时一整天不回家。当时恰好赶上武公业到府曹去办公,非烟便拆开书信,仔细地研究信中含义。过了一阵,她长长叹息说:“男人的志向,女子的心愿,情意投合,心灵相通,即使在远处也就像在近处。”于是关上门,放下帷幕,写信说:“我很不幸,幼年时就失去了父亲,中间被媒人欺骗,于是跟一个小人结合。每到风清月朗的时候,我弹琴反而增加了怀念;秋天在帐中,冬天在灯前,也只能用琴寄托我的遗憾。哪里想到,公子您忽然送给我美好的信息。打开华美的信封我不由思绪飞腾;吟诵优美的词句,使我望眼欲穿。遗憾的是洛水上有波浪隔断,贾午周围的墙却很高,想联结巫山的云,却无秦穆公筑的凤台,想梦中荐枕却离楚山太远。希望上天能顺从我一向的恳切愿望,神仙能给我一点机会,能使我拜见您的尊容一次,即使让我死上多次,我也没有怨恨。再写一短诗,用它传送我深深的情怀。诗是这样的:画檐春燕须同宿,洛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封好了诗、信后,把看门老太婆叫来,让她送给赵象。赵象看了信和诗,因为非烟情意渐渐亲切,而高兴得控制不住自己,只在肃静的房间里烧香,虔诚地祷告以等待好消息。有一天将要黄昏时,看门老太婆快步走来,边笑边拜见说:“赵郎君愿意见见神仙吗?”赵象很惊讶,连忙询问。老太婆传达非烟的话说:“今晚功曹到府里值夜班,可以说是一个有利的时机,妾家的后院就是郎君家前墙,如果你对我的情义没改变,我专候你的到来。我心中的千言万语,全等见面时再说吧。”天晚后,赵象就踏着梯子登上了墙头,非烟已叫人在墙根处重叠地摆上了榻,让赵象踩榻而下。赵象下来后,看见非烟化了妆,穿戴得很漂亮,站在花下。互相拜见后,都高兴到极点了,以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二人携手从后门进入正屋,就背着灯光,放下了帐子,尽情尽欢地表达了缠绵的情意。等到早晨的钟声刚响,非烟拉着赵象的手哭着说:“今天相遇,是前世的因缘罢了,不要认为我没有美好、坚定的品行,如此放荡;只不过因为您的风度才情,使我控制不了自己,希望您能深深地理解我。”赵象说:“您生成世上少有的美貌,显露出高于常人的心性,我已经向鬼神发过誓,愿意永远为您献上我的亲密。”说完了,赵象越墙回到自己家。第二天,赵象托看门的老太婆赠给非烟一首诗;“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非烟看了诗后微微一笑,于是又赠给赵象一首诗:“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下鹤。一双飞去入行云。”把诗封好又交给了看门老太婆,仍叫告诉赵象说:“幸亏我还能作几篇小诗,不然的话,你还能摆出多少才学?”此后不到十天,常能在后院约会一次,诉说彼此间的微妙的思念之情,尽情地实践从前的心愿。他们认为这事鬼神也不会知道,天和人都帮助他们。有时他们一起观赏景物,作诗文寄托感情。他们来往频繁,也不能一一记载。像这种情形持续了一年。不久,非烟屡次因为小的过失鞭打她的婢女。婢女怀恨在心,找了一个机会把情况全都告诉了武公业。武公业说:“你说话要谨慎,我会找机会了解这个情况。”后来到了轮值的日子,公业就假托有事情,向长官请了假。到了黄昏,公业装着像平常那样去值夜班的样子,但却藏在小巷的门口。等到街上更鼓声响了以后,就爬着回到了家。顺着墙根到了后院,看见非烟正倚着门低声吟诵,而赵象却按着墙在那斜看非烟。公业非常愤怒,冲上前去想捉住赵象,赵象发觉后跳下墙逃跑。公业跟赵象搏斗,扯下了他的半截短衣。公业于是进到屋里,把非烟喊出来进行盘问。非烟变了脸色,声音颤抖,却没说实情。公业更加气愤,就把非烟捆到大柱子上,用鞭子打出血来。非烟只是说:“活着能互相亲近,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夜深了,公业疲倦了,坐在那儿打盹。非烟招呼她最喜欢的婢女说:“给我一杯水。”水拿来了,非烟喝完了就断了气。公业站起来,想再鞭打她。但一看已经死了,便从柱子上解下来抱着放在内室中。连连呼唤,声称非烟暴病而死。此后过了几天,埋葬在北邙山上。可是里弄中的人都知道她是死于非命的。赵象于是换了衣服改了名字,远远地逃到江浙一带。洛阳的有才德的读书人中有崔生和李生,常跟武功曹交游相处。崔生作了一首诗的末句是:“恰似传花人饮散,空床抛下最繁枝。”那晚上,梦见非烟来感谢说:“我的容貌虽然赶不上桃李,可是凋落的情形却超过它们。捧读您的佳作,惭愧仰慕不停。”李生的诗的末句说;“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那晚上,李生梦见非烟用手指着他说:“读书人有百种品德,您全具备了吗?何至于一定要傲慢地用一两句话来诋毁我呢?应当委屈您到阴间当面解释清楚。”不几天,李生就死了。当时的人对此觉得很奇怪。卷第四百九十二杂传记九灵应传灵应传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蒹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祓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湫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肸蚃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铠,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袭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主之仪。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期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敛态低鬟,若有忧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俄而敛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止郊园,绵历多祀,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嫠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狥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对曰:“妾家世会稽之鄮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沈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入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毗罗,自鄮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共戴天,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榛凿穴,筑室于兹,先人弊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世袭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谴,覆宗绝嗣,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轸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慈颜未复,温清久违,离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币,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居于王畿之西,将质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那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僮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掎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邵伯听讼,衰乱之俗微。(“微”原作“兴”,据陈校本改。)贞信之教兴,(“兴”原作“微”,据陈校本改。)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晦,(“晦”字原缺,据明抄本补。)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奭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郵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悱,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籍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胥乞师于嬴氏,血泪污于秦庭,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芊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妾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翼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湫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候。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庑之间,天明方悟。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免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弊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近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铦利,然都虞候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孟远。是月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子神收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橐鞬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浚,余惚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如有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橐鞬,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凤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酒(“酒”字原缺,据明抄本补)进乐。酒至贵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寨,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急,悯其孤茕,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弊陋,所以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疋,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锡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里,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兵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千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命解转,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已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锡,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旜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预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艳态,愈更动人。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及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聚泣,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节戎行。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洎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摧(“摧”字原阙,据明抄本补。)太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所见。【译文】泾州的东面二十里的地方,有个从前的薛举城,城角有个善女潭,宽广有好几里,一丛丛苍翠色的芦苇,古老的大树稀稀落落地生长着,潭水清彻碧绿,没有人能测量出潭水的深浅。水中生物的神灵怪物,常常在潭里出现。乡里人在潭水边建立祠庙,庙里供奉的是“九娘子神”。每年发大水,出现旱灾时,都举行消灾的仪式,全都到这里向神灵祈祷。还有在泾州西面二百里的地方,朝那镇的北面,有个潭水神,因地起名,叫朝那神。朝那神的神灵感应的应验,还排在善女的前面。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镇守这里的时候,从仲夏的初期开始,多次出现云气,样子形状有象奇异山峰的,有象美女的,有象老鼠象老虎的,从两个潭水中升起。后来发展到激起猛烈的风,打雷闪电,掀起房盖,拔起大树,几刻的时间就停止了,使人受伤,使庄稼受害,受害的人和物很多。周宝责备并勉励自己,说是由于自己在这地方治理得不妥善,才遭受神灵的谴责。到六月五日这一天,在官府里办完事情休息时,昏沉沉地想睡觉,因而解下头巾靠在枕头上,还没睡熟,看见一个武士戴着头盔穿着铠甲,拿着钺站在台阶下面,说:“有个女客人在门外,想来参见你,所以先来问问你。”周宝说:“你是什么人呢?”回答说:“我就是你的看门人,效力、办事有好几年了”。周宝想询问原因,已经看见两个穿青衣的人踏着台阶走上来,跪在周宝面前说:“九娘子从郊外的别墅专程来到这里会见你,所以先派手下管事的人向明公传达一下。”周宝说:“九娘子也不是我的亲属,怎敢随便地就见面呢?”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祥云细雨,奇异的香味迎面扑来,不久有一个妇女,年龄大约十七八岁,衣服裙子洁白淡雅,身材苗条,从天上下来,站在庭院走廊之间,面貌姿态很轻柔美丽,有超绝人世的美貌,侍奉她的有十多个人,衣服装饰都很新鲜干净,有点象是妃主的仪态。顾盼走路轻盈灵活,慢慢地走到周宝的卧室,周室准备稍微避开一下,来听听她的来意。侍奉的人走进屋去说:“我们的贵主因为你是个有高尚道义的人,可以向你申诉真诚的托咐,所以才想把受冤屈而压抑的心怀,向你诉说,你能忍心不去解救她的急难吗?”周宝于是让她们走上台阶见面。宾主之间互相行礼,很严肃恭敬,走到榻前坐下,周围是吉祥的烟气,紫气充塞着庭院,她收敛起笑容低垂着头,象是心中十分忧愁悲伤的样子。周宝让人倒酒上菜,用优厚的礼节来接待她,不一会,她收敛起衣袖离开宴席,来回地走着说:“我因为住在郊外的别墅里,多年来享受祭祀,供给酒食的恩德,使我承受了很深的恩惠。虽然我心甘情愿孤独地生活到死去,你们的祭祀使我这个孤独的人有了依靠,而我身上的责任也更大。只因阳间和阴间是根本不同的,行为举止也互相地不和谐,今天是被情理所逼迫,怎么还能隐藏自己的心思?如果你能够理解我的难以诉说的心情,我才敢向你说说。”周宝说:“我愿意听听你的诉说,我希望能知道你的宗族系统,如果能够帮助你,怎么敢以阳间和阴间之不同做为托辞呢?君子为了实现仁,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为了刚毅贞烈的事而献身,赴汤蹈火,帮助洗刷不公正的冤情,是我的志愿。”她回答说:“我家世代居住在会稽郡的鄮县,选择在东海的一个深潭里居住,世代繁衍,已经一百多代。后来遭遇世变,流离失所,眼看着家室遭受灾难,一家五百人全都被庾氏的一把火烧得几乎死光了,我忍受不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就偷偷地逃到幽深的山里,久未伸雪的冤屈不能洗刷干净。到了梁朝天监年间的中期,梁武帝好奇,找人沟通了龙宫,进入枯桑岛,用火烤燕子的奇异香味,和洞庭君的宝藏主的第七个女儿结成友好,想求得奇异的宝物。接着又听说我家的仇人庾毗罗,在鄮县的白水郎的位置上,丢掉了官位和官印,想接受武帝的命令请求让自己前去,暗中却心怀鬼胎,假如派他去龙宫,假借寻求宝物,想消灭我们的家族。幸亏杰公明察,知道他是挟带着私心来请求出使的,想要肆无忌惮地伤害无辜的人,担心他会反而带来麻烦,给国君的使命带来耻辱,就把这事说给武帝听,武帝就制止了他,就派合浦郡落黎县欧越地方的人罗子春代替他去出使。我的祖先,羞于和庾氏一起活在天地之间,担心他会带来后患,就率领全族的人,藏起锋芒,不暴露行踪,改变了姓名,到新平真宁县安村去躲避仇人,砍去榛丛,挖掘地基,在那里建筑房屋居住,祖先的居住地和这里就成了一南一北互不相干了。我们到现在已经在这里住三代了,开始时人称灵应君,接着封为应圣侯,后来因为以阴间精灵的身份而普遍地帮助世人,功德普及到百姓的身上,又被封为普济王,威信和德行被人民所了解,世人很重视。我就是普济王的第九个女儿,成年后嫁给了象郡石龙的小儿子,我的丈夫因为世代遗传的暴躁刚烈的性格,血气方刚,不遵守法规,严父也管不了他,处理事情残忍暴虐,蔑视礼教,不到一年的时间,果然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宗族灭亡,儿女也死光了,削去了爵位,除去了姓名。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父母打算让我改嫁,我没有答应。王侯之家前来说媒的,车子连着车子。我的想法是真诚的坚定的,于是打算自杀,父母因我的性格刚烈而生气,就打发我居住到那个地方的另一个城里去,不通音信,到现在已经三十六年了。虽然不能再看见父母,母女之间的温情也早就没有了,离开人群孤独地生活,却正符合我的心意。近年来有个朝那小龙,因他的小弟弟没有结婚,偷偷地送来聘礼,说着甜言蜜语,被严厉拒绝后还来,他就是消灭我的本性,毁去我的形体,我也不答应。朝那就和我的父母结交通好,想成就他的好事,于是让他的小弟弟暂时搬到我父亲的领地西面去住,准备让他留在我父亲的身边作人质,好成就婚姻。父亲知道我的志向不能动摇,就指使朝那用武力逼迫我,我也率领家中五十多个仆人,用武力来反抗,在郊外的原野上交战起来。因为敌众我寡,打不过他们,打了三次仗,失败了三次,兵士们疲乏劳累,不能互相依靠,互相帮助。准备集中起剩余的力量,与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但是又考虑到敌人来势汹汹,一旦失败,被那顽劣的小子侮辱,即使是死后到了阴间去,有什么脸去和丈夫见面?《诗经》中说:'荡着小小柏木船,浮在河中间,那人刘海两边垂,实在是我的好侣伴,爱他到死心不变,我的娘啊我的天,怎不体谅我的心愿。'这首诗是卫国世子的寡妻自己发誓愿的话。又说:'谁说老鼠没有牙?怎么打通我家墙?谁人说你没成家?凭啥逼我来诉讼!虽然逼我来诉讼,我也坚决不顺从!'这是邵伯听了诉讼而作的诗。颓废混乱的风俗衰败下去,忠贞诚实的教化兴起,那么,强暴的男人,就不能侵犯忠贞的女子。现在,你的教化,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给现在和将来留下范本,你的忠贞诚实的教化,本来就超过了姬奭的成就。希望能凭借你的一点力量,稍微借给一点兵器,使那个凶恶狂妄的小子受到挫折,使鳏夫寡妇能够活下去,完成我这一生的誓言,传播你帮助危难者的心意。我说的完全是真诚的想法,请你不要拒绝我。”周宝在心里虽然应许了她,因为惊讶她的辩才和博学,所以想用别的事拒绝她,来琢磨研究她说的话,于是说:“边界的战事太多,战争的烟尘就在眼前,朝廷因为西部边疆被敌人占领,三十多个州变得一片荒芜,准备起兵收复国土。我一早一晚都在恭候命令,自己也不敢说安全,不知哪天晚上或早晨,前锋就要出发,我白白地有一腔义愤都说不出来,没有时间接受你的要求。”她回答说:“从前楚昭王以方城为城墙,以汉水为护城河,完全占有楚国的土地,凭借着父兄留下来的基业,对外联合强国,三个贤良的人做内助。可是吴国的军队一起兵,楚国就象鸟儿在乌云中翻滚一样地垮台了,连据城自守的时间都没有,被逼得象一只逃命的兔子。宝玉被抢走了,宗庙社稷受到破坏,万乘之尊的国王,却不能保护先王的朽骨。等到申包胥向秦国乞求出兵的时候,他的血水和泪水弄脏了秦国的朝堂,一连七天长声哭叫,白天黑夜地哭,也不休息。秦伯可怜他的国家的灾祸和失败,竟然为他出了兵,恢复楚国,打退了吴国,使灭亡了的国家存活下来,况芊氏是春秋时代的强者,申包胥是衰败了的楚国的大夫,却在弓箭用光,兵力穷尽的时候,委屈自己放弃平日的志气节操,竭尽忠诚,牺牲一切,感动了强大的秦国。何况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父母责备我孤傲忠贞,狂妄的小子欺凌我孤寡力弱,我被人挟制,处境危急,怎能不稍稍打动仁爱之人的心呢?”周宝说:“九娘子是神灵一类人物,一呼一吸之间就风云变幻,那些愚昧的老百姓,本来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怎么会向世俗之人示弱,自己又觉得困苦到这种程度呢?”她回答说:“我的家族的名望,天下人全都知道,象彭蠡湖和洞庭湖,住的全是外祖父的宗族;陵水和罗水,全是中表亲属;堂兄弟和表兄弟,有一百多人,零散地居住在吴越一带,各有各的领地。主管咸京八水的,一半是我的宗亲。如果派遣一名使者,快速送去一封信,告诉彭蠡湖和洞庭湖的亲属,召集起陵水和罗水的中表亲戚,率领着扬州一带的轻锐部队,聚集起八水的威武的勇士,然后传檄文给天神冯夷,游说巨灵神,鼓动起伍子胥的复仇波涛,再派遣波涛之神手下的鬼怪,驱赶着闪电,指挥着雷神,扇动起狂风,翻腾起巨浪,一百路人马一起前进,王者之师按令而行,一战就能成功。这样的话,朝那这个鳞虫,立刻会变成齑粉,泾州城千里之内,就变成了污秽的水塘。我说的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怎么敢瞎说呢?从前,泾阳君和我的洞庭湖外祖父,世代结为婚姻,后来因为夫妻不和谐,抛弃了年轻妻子,钱塘君一怒之下,杀伤了生灵,危害了庄稼,大水环绕着高山,淹没了丘陵,泾水中的鱼类死光,接着又杀死了我外祖父的手下人马。现在泾水边上车轮和马蹄的印迹还在,史书记载依然可查,本来就不是瞎说的。我又因为丈夫家庭的罪孽而得罪了上天,还未受到上帝的赦免,所以才隐藏起来不公开露面,因而才象这样的困苦自己。你如果不能出自真诚的心愿,始终以事情多当作托辞,那么刚才说的话,就躲避不了上帝的责罚了。”周宝于是答应了她,喝完酒撤去宴席,拜了又拜才离开。周宝到了黄昏时才清醒过来,耳朵里听到的,眼睛看见的,恍恍惚惚地象是就在眼前。第二天,就派了一千五百个士兵,守护在湫庙的附近。这个月的第七天,鸡刚叫,周宝刚要起床,窗户上还挺暗的时候,忽然在帐前有一个人,行走在布幔之间,就象是侍奉洗涮梳头的仆人。他招呼点上蜡烛,那人竟然不回答,于是厉声地喝斥,他才说:“阴阳之间是有隔阂的,希望你不要用灯光来逼迫我。”周宝才知道事情异常,就屏住气息,慢慢试探地对他说:“难道你是九娘子吗?”他回答说:“我是九娘子的管家,昨天承蒙你借给我们士兵,挽救了我们的一场灾难,但是因为阴阳有别,我们不能指挥他们,如果能够保持我们开始时的约定,请你再想想这件事。”不一会纱窗渐渐发白,集中眼神看,静悄悄地什么也看不见,周宝思考了很久,才明白他说的意思。于是叫来官吏,命令他按照兵士的名册,选出死亡者的名字,得到骑兵五百人,步兵一千五百人,在名单之中选出押衙官孟远,担任行营都虞侯,写成公文送到善女湫神。这个月的十一日这天,调回了护卫神庙的士兵,站在厅堂前,转瞬之间,有一个穿甲衣的士兵跌倒在地,口能张,眼也能动,问他话却不能回答,也不象是突然死亡的样子,就把他放在走廊之间,天亮时才苏醒过来。于是派人询问他,他回答说:“我开始时看见一个人,穿着青袍,从东面走来,看见我时,很有礼貌,对我说:'我家主人蒙受了相公的最大的恩情,把我们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可是也没有完全尽到诚意,这才借助于你的聪明机敏,再一次沟通隐秘难言的感情,请你不要推辞。'我急忙用别的理由拒绝他,他就牵着我的衣袖,我迷迷糊糊地跌倒了,只觉得与青衣人一块行走,不一会走到一座庙里,他催促我小步快走,走到帐幕跟前,看见了贵主人,对我说:'昨天蒙相公可怜我孤弱危急,派你们坚守在我的领地,来来往往走在路上,怎能不劳累?我最近承蒙相公又借给我士兵,心里深感相公的诚意。看那些士兵和战马精明强干,甲衣和武器都很锋利,可是都虞侯孟远,才能很小,地位低下,一点也没有机变谋略。这个月的九日,有三千多个散兵,来掠夺我的近郊,就让孟远率领新到的将士,约定在平原上战斗。由于预设的埋伏不机密,反而被敌人的军队打败。我很想得到一位精通权变和谋略的将军,请你赶快回去,传达我的想法。'说完,我行了礼,告别出来,昏沉沉的象醉了一样,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周宝验证他的说法,竟与自己的梦符合,于是派遣制胜关使郑承符来代替孟远。这个月的十三日晚上,在衙后的球场上,洒酒烧香,发公文请九娘子神接收管理。到了十六日这一天,制胜关报告说:“这个月的十三日夜间,三更天的时候,关使突然死亡。”周宝惊奇叹息,派人骑马去看望他,去了一看果然死了,只是心窝和后背不冷,大夏天停放尸体,也没有腐坏。他的家人很奇怪。忽然有一天晚上,阴冷凄惨的风,吹走了砂石,掀开屋顶拔出大树,庄稼苗全都伏在地上,到天明才停止,云雾在四周密布,一连几天也不散开。到了晚上,有一声迅猛的雷声,就象把天划开一样,郑承符忽然几次呻吟呼吸。他的家里人打开棺材看视他,很久后才苏醒过来,这天晚上,亲属邻居全聚在一起,又悲又喜。连续两天晚上都是这样。家里的人询问原因,他才说:“我开始时看见一个人,穿着紫色衣服,骑着黑马,跟从着十多个人,到了门前下马,让我去见他。彼此作揖谦让应酬了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一个公文交给我说:'我们的主人做了一个得良相的梦,知道你有闻名于世的才能,准备遵照南阳诸葛亮的故事,想要消灭邦国的仇敌,派我带着这些礼物钱财,略微表示一下敬意。希望你出山之前,请不要以三顾的劳累要求我的贵主'。我来不及说别的话,只是连说不敢。正在互相应酬的时候,有人已经把聘礼并排放在台阶之下;带鞍的马,武器和铠甲,锦缎彩帛,服装古玩,以及盛弓和箭的器具。我推辞,他们执意不肯,就拜了又拜接受了。他督促我上车。他们骑的马非常神骏高大,装饰得鲜艳洁净,仆人骑的马也很整齐利索。一瞬间走了一百多里,这时有三百个骑兵前来迎接,我被引到一个高大的堂屋,里面准备了大将军使用的行李,我也觉得很得志。指指点点顾盼之间,看见一个大城,城上的齿状矮墙十分高大,护城河极深,我恍恍惚惚地不知道从哪里来。不久,在郊外准备了帐幕和舞乐,安排酒宴。宴会结束后,进入城里。观看我们的人形成人墙,传递消息的小官吏,交错地出现在人群里。经过的门,记不住有多少重。等到了一个地方,象是公署的样子,左右的人让我下马更换衣服,快些去见贵主。贵主派人传出命令,我们以宾主的身份会见。我说自己既然接受了公文、武器、铠甲和临敌用之器具,就是臣子,坚决不同意。身穿军服进去参见,贵主派人传达命令,除去盛放弓和箭的器具,宾主之间,降低一下礼节的等级。我就舍去器杖然后快步进去,看见贵主坐在厅上,我上前拜见,像君臣之礼一样。行礼完毕,就听连连招呼我登上台阶,我就又行了礼,从西面登上登阶。只见几十个穿红衣服,描着翠色的眉毛,梳着龙凤髻的女子侍立两旁。弹着琴弦,握着管乐器,头上插着盛开的花朵,穿着奇异服装准备执行指令的人,又有几十个人。腰里带着金印,垂着紫色印带,头上插着簪子快步走上屋角的人,又不止一个。穿着轻软的皮衣和宽大的带子,白玉横在腰里,排列着站在台阶下面的人,那数目就更多了。接着又让五六个女客,各自带着十几个侍奉的仆人,肩并肩,脚跟脚,一伙一伙地进到堂屋。我也低着头作揖,不敢一一拜见。坐下来之后,有几个大校,全让他们参预坐下。举杯喝酒,进献歌舞,酒轮到贵主喝的时候,她收起衣袖举起酒杯,正要讲几句话,说明一下征聘我的理由,突然战火四起,有人叫喊说:'朝那贼人的步兵和骑兵几万人,今天天刚亮,就攻破了外围的堡寨,现已经进入边界,几路兵马一齐进军,战火连绵不绝,请7⒈\ue25bネ炀冉佑Α?陪坐的人互相看着,脸上变了颜色,女子们来不及道别,乱纷纷地走散了。等到各位将官走下台阶行礼道谢,站在阶下听候命令时,贵主走到栏杆边对我说:'我受到相公不同寻常的恩惠,他可怜我孤独没有依靠,接连地派来士兵,拯救我的危难。可是由于战车和兵士力量不充足,这才想到机变和谋略。你不嫌弃我们领地的残破简陋来到了这里。我请将军到来的原因,是为了让你帮助我们摆脱危难。希望你不要以偏僻的阴间为借口,尽心尽力吧。'于是又另外赏赐给我两匹战马,一副黄金甲,战旗和兵器、珍宝和各种用具,摆满了庭院。有两个彩衣女子,把兵符交给我,赏赐给我很多东西。我行了礼捧着兵符出击,传令各位将领,指挥士兵出去,从内到外一致响应。这天夜里我们出城去,一连几次探子来报告,都说,敌人的气势渐渐地大起来。我平时就很熟悉那里的山河地理形势,就领着军队夜间出发,在离城一百多里的地方,把军队分散安排在要害处,明确地公布赏罚标准,用来号令三军。又安设了三道埋伏来等待敌人。黎明时分,安排布置已经完毕。敌人觉得先前总打胜仗,又轻率地进军,以为还是孟远在指挥军队呢。我自己率领着装备轻便、行动迅速的骑兵,登上高处观察敌人的动向。只见到处烟尘飞扬,敌军行列阵势整齐而且严谨。我先派行动迅速的士兵去挑战,以'示弱'来引诱他们。短兵相接,一边打一边撤,金革互相撞击的声音,象是天和地要分裂开似的。我领着部队装成失败的样子,敌人便尽全力向前追赶。突然,敲鼓声、呐喊声一起爆发,埋伏的军队全部都冲出去,在千里之内辗转战斗,四面夹攻,敌人的军队被打败了,死伤无数。第二次交锋,敌人又失败逃跑。朝那这个狡滑的人,从刀下脱逃了,跟着他逃跑的士兵,只不过十多个人。我挑选出健壮的三十名骑兵去追赶他:终于把他活捉回来带到主帅的大旗之下。由于这场激战,血肉染红了草树,人的脂膏滋润了原野,腥秽的气味飘荡在空中,武器和铠甲堆积如山。把敌人的主帅用轻便的车子快速地送到贵主面前,贵主登上平朔楼收降了他。全国的百姓举行集会,把朝那领到楼前,按礼节责问他,朝那只是口里说我有死罪,竟然再也没有别的可说。贵主命令把他押到都市执行腰斩。快要行刑的时候,有一个使者坐着一辆驿站专用的马车从国王那里来,带着紧急的诏书,让她赶快放了朝那。诏书说:'朝那的罪过,是我的罪过,你要赦免他,来减轻我的过错。'贵主因为父母又和他沟通了音讯,高兴得了不得,对各位将军说:'朝那狂妄的行动,就是我父母主使的,现在让我放了他,也是父母的意思。从前我违背父母之意,是为了保持贞节;现在如果再违背父母,恐怕要有不吉祥的事情发生。'他让人解开捆绑,派一个骑士送朝那回去,还未等到朝那回去,他已经羞愧地死在路上。我因为打败敌人有功劳,受到很大的宠信和恩赐,接着又准备礼仪任命我担任平难大将军的职务,封地是朔方的一万三千户。另外赐给我住处、车马宝器、衣服和奴仆、园林和官邸、仪仗旗和铠甲。其次是各位将军,按等级奖赏。第二天大摆宴席,预先坐到席位上的不过五六个人。先前宴会上的六七个女子全来陪坐,一个个风情万种,更加迷人。痛饮到晚上,喝得很高兴。轮到贵主喝酒,她捧着酒杯说:'我很不幸,年轻轻地就守寡,天性孤独贞烈,不顺从严父的命令,隐居在这里已经三十六年了。我整天散着头发,心如死灰,只是没死罢了。朝那小子胁迫我,几乎达到了倾覆的急险地步,如果不是相公的鼎力相助,以及将军你的杰出才能,那么我这个亡国的女人,又会成为朝那小贼的囚徒。我将永远记住这个恩惠,终生不会忘记。'于是用七宝钟盛着酒,派人拿着送给我。我因而离开坐位,拜了又拜把酒喝了。我从此就动了回家的心思,言词道理说得十分恳切,她就答应给我一个月的假。第二天,我去感谢辞别之后,就带着手下的三十多个人返回。一路之上,就听到鸡和狗的叫声,心里觉得酸溜溜的。不一会就到了家,看见家里人在哭泣,灵帐安设得象是真的一样。我的一个手下让我赶快从棺材缝中钻进去。我正欲动作,却被左右的人一推,接着听到一声震耳的雷鸣,就醒了过来。”郑承符从此不再管理家产,只是把自己的后事交给妻子和孩子。果然过了一个月,他无病而亡。他在快要死的时候,告诉他的亲属说:“我本来是靠机智谋略而被任用,在军队中表现我的节操,虽然没有立下奇异的功勋,可是也大略地表现出了我的才能。但因受到个人冲动性格的牵累,被贬谪到这个地方,我平生的志向和豪气,被压抑着不能表现出来。大丈夫本来就应当卷起狂风,掀起巨浪,抱起泰山压在鸡蛋上,引来东海的水浇熄萤火的光亮,勃发起他的雄鹰和猎犬那样的雄心,为人间扫除不平。我一早一晚就能接受使命,与你们永别的时刻,指日可待。”那个月的十三日,有个人早晨从薛举城出发走了十多里,天刚刚亮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有车马掀起纷纷扬扬的灰尘,战旗鲜艳耀目,穿甲衣的骑兵有好几百名。当中有一个人,颇为洋洋得意,走近一看,竟是郑承符。这个人惊讶了很长时间,呆呆地站在路的左面。一瞥之间,郑承符他们就象风云一样,走到了善女潭,不一会儿,静悄悄地什么也看不见了。卷第四百九十三杂录一夏侯亶王肃李延实李义琛刘龙裴玄智度支郎虞世南尉迟敬德虞世基来恒欧阳询许敬宗元万顷郭务静唐临苏瑰李峤子娄师德李晦宋之问陆元方陈希闵李详夏侯亶梁夏侯亶为九列,家贫而好置乐。妓无衣装饰,客至,即令隔帘奏曲。时人以帘为夏侯妓衣。(出《独异志》)【译文】梁代的夏侯亶被列为九卿。他家里穷却喜欢置办乐队。歌妓没有衣服打扮,客人来了的时候,就让妓女隔着帘子演奏乐曲。当时的人把帘子说成是夏后家歌妓的衣服。王肃后魏尚书令王肃字恭懿,琅邪人,肃、齐雍州刺史奂之子。赡学多通,才辞美茂,为齐秘书丞。太和十八年,北归后魏。时高祖新营洛邑,凡所造制,肃博识旧事,大有裨益。高祖甚重之,常呼曰王生。肃在江南之日,聘谢氏女为妻,及至京师,复尚公主。其后谢氏入道为尼,亦来奔肃,见肃尚主,谢作五言诗以赠之。其诗曰:“本为薄上蚕,今作机上丝。得络逐胜去,颇忆缠绵时。”公主代肃答谢云:“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纳故时?”肃甚怅恨,遂造正觉寺以憩之。(出《伽蓝记》)【译文】后魏尚书令王肃,字恭懿,琅邪人。他是南齐朝雍州刺史王奂的儿子,博学多才,善于言辞,长得美貌,是齐朝的秘书丞。后魏太和十八年,王肃向北归顺了后魏。当时高祖新建洛阳城,凡是建筑制造的东西,因为王肃广泛地知道以前的事情,大有好处。高祖非常器重他,经常叫他“王生”。王肃在江南的时候,娶姓谢的女儿为妻。等到到了京城,又娶了公主。这以后谢氏出家做了尼姑,也来投奔王肃。见王肃娶了公主,谢氏作了一首五言诗赠给王肃。那诗说:“本为薄上蚕,今作机上丝。得络逐胜去,颇忆缠绵时。”公主代替王肃答谢说:“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纳故时。”王肃非常惆怅悔恨,就建造了一座正觉寺让谢氏在里面休息。李延实后魏太傅李延实者,庄帝舅也。永安中,除青州刺史。将行奉辞,帝谓实曰:“怀砖之俗,世号难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实答曰:“臣年迫桑榆,气同朝露;人间稍远,日近松丘。臣已久乞闲退,陛下渭阳兴念,宠及老臣,使夜行非人,裁锦万里。谨奉明敕,不敢失堕。”时黄门侍郎杨宽在帝侧,不晓怀砖之义,私问舍人温子升,子升曰:“吾闻至尊兄彭城王作青州刺史,闻其宾客从至青州者云。齐土之民,风俗浅薄,虚论高谈,专在荣利。太守初欲入境,百姓皆怀砖叩头,以美其意。及其代下还家,以砖击之,言其向背速于反掌。是以京师谣语曰:狱中无系(“系”原作“击”,据明抄本改。)囚,舍内无青州。假令家道恶,肠中不怀愁。怀砖之义,起在于此也。”颍川苟(陈校本“苟”作“荀”)济,风流名士,高鉴妙识,独出当世。清河崔淑仁称齐士大夫曰:“齐人者,外矫庶几,内怀鄙吝。轻同毛羽,利等锥刀。好驰虚誉,阿附成名。威势所在,促共归之。苟无所资,随即舍去。”言嚣薄之甚也。(出《伽蓝记》)【译文】后魏太傅李延实,是庄帝的舅舅。永安年间,他官拜青州刺史。要去上任的时候去和皇帝告别,皇帝对他说道:“'怀砖'的习俗,社会上号称是难治的病,舅父应该认真想想,对得起朝廷的委任。”李延实回答说:“为臣的岁数已经迫近晚年,精力如同早晨的露水,离人间渐渐远了,一天天接近坟墓。为臣早已请求退休,陛下却念及甥舅之情,宠幸到老臣,让我这个夜间走路的残疾人管理广阔的土地。老臣遵奉英明的敕令,不敢失误堕落。”当时黄门侍郎在皇帝身边,不明白“怀砖”的意思,私下问舍人温子升。温子升说:“我听说皇帝的哥哥彭城王做青州刺史,听跟着他一块到青州的宾客说,齐地的百姓,风俗浅薄,高谈空论,专讲名利。太守刚入境时,百姓都怀揣砖块磕头,用来赞美太守的心意。等到他被下任取代而回家的时候,百姓又用这些砖打他。这是说人心的向背比翻转手掌还快。所以京城里民谣说:'狱中无系囚,舍内无青州。假令家道恶,肠中不怀愁。''怀砖'的含义就是从这儿产生的。”颍川的苟济是一位才能杰出的名士,鉴赏知识高深,是独一无二超出当世的人物。清河崔淑仁提到齐的士大夫说:“齐地人,外表装作好学上进,内心却怀着浅俗,轻浮得象羽毛,锋利得象刀子锥子,好追求虚名,依附有盛名的人。有威风有势力的,他们就急忙去投奔。如果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他们随即就离去。”这是说他们轻浮得厉害。李义琛李义琛,陇西人,居于魏。自咸阳主簿拜监察。少孤贫,唐初草创,无复生业。与再从弟义琰、三从弟上德同居,事从姑,定省如亲焉。武德中,俱进士。共有一驴,赴京。次潼关,大雨,投逆旅。主人鄙其贫,辞以客多,不纳。(“不纳”原作“喑讷”,据陈校本改)进退无所舍,徙倚门旁。有咸阳商客见而引之,同舍多喑呜。(“呜”原作“鸣”,据明抄本改)商客曰:“此三人游学者,今无所止,奈何睹其狼狈?”乃引与同寐处。数日方晴,道开。义琛等议鬻驴以一醉,商客窃知,固止之,乃资以道粮。琛既擢第,历任咸阳。召商客,与之抗礼,商客不复识,但悚惧逊退。琛语其由,乃悟,因引升堂。后任监察。(出《云溪友议》)【译文】李义琛是陇西人,居住在魏,从咸阳主簿升为监察。义琛少年时死了父亲,家很贫困。唐朝刚开国,他也没有什么产业,跟二堂弟李义琰三堂弟李上德在一起住。事奉从祖姑姑,按时问安就像对待父母。武德年间,三人都考进中了进士。他们三人共用一头驴,到京城去。走到潼关,赶上下大雨,去住旅店。店主人鄙视他们穷困,用客多推辞,不收留他们。三人往前走往后退都无房可寻,只好站在店门旁边。有个咸阳的商人看到他们就拉他们同住,同屋的人大多不满。商人说:“这三个人是去外地学习的,现在没有住的地方,为什么看他们这样狼狈不管?”于是拉着他们与自己睡在一处。几天后才晴天,路上可以行走了,义琛等人商量把驴卖了以便请请商客。商客暗中知道了,坚决阻止了他们,于是又供给他们三人路上吃的粮食。等到李义琛考中以后,到了咸阳任职,就把商人找来,与他以平等的礼节相见。商人认不出他,只是恐惧谦让退避。李义琛告诉了他原由,商人才明白过来,于是拉着商人进入正堂。李义琛后来担任了监察。刘龙刘龙后名义节,武德初,进计于高祖曰:“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薪贵而布帛贱。若采街衢及苑中树木作樵,以易帛,岁取数十万匹。又藏内缯绢,每匹皆有余轴之饶。使截剩物,以供杂费,动盈万段矣。”高祖并从之。(出《谭宾录》)【译文】刘龙后改名为义节。武德初年,向高祖献计说:“现在仁义的军队好几万,都在京城里,柴贵而布帛贱。如果采伐街路上和花园中的树木作柴来换帛,每年可换得数十万匹帛。另外,仓库内的缯绢,每一匹都多出一些。让人把多出的裁下来,以便供给杂费之用,这一动就够万段了。”高祖一并采纳了他的意见。裴玄智武德中,有沙门信义,(《两京新记》“信义”作“信行”)习禅,以三阶为业,于化度寺置无尽(“尽”原作“昼”,据许本改。)藏。贞观之后,舍施钱帛金玉,积聚不可胜计。常使此僧监当。分为三分,一分供养天下伽蓝增修之备,一分以施天下饥馁悲田之苦,一分以充供养无碍。士女礼忏阗咽,施舍争次不得,更有连车载钱绢,舍而弃去,不知姓名。贞观中,有裴玄智者,戒行精勤,入寺洒扫。积十数年,寺内徒众,以其行无玷缺,使守此藏。后密盗黄金,前后所取,略不知数,寺众莫之觉也。因僧使去,遂便不还。惊疑所以,观其寝处,题诗云:“放羊狼颔下,置骨狗前头。自非阿罗汉,安能免得偷!”更不知所之。(出《辨疑志》)【译文】武德年间,有个僧人信义学习佛教的禅宗理论,用三层台阶八事学业,在化度寺建了一个叫“无尽藏”的仓库。贞观时代开始以后,人们施舍的钱帛金玉,堆积在库里多得数不过来,常让这个和尚在那里看管。这些财物分为三份,一份供给天下寺庙的修理费用。一份用来施舍给天下饥寒交迫的穷人,一份充当供佛用品和招待僧人,不使他们困难。男男女女礼拜忏悔的满寺院都是,争相施舍,都排不上号。还有的人用好几辆车送来钱和绢,卸完车就走了连姓名也不留。贞观年间,有个裴玄智,恪守戒,律,专心勤奋。进入寺里洒水扫地,干了十多年。寺内的众人因为他的品行没有什么缺点,就让他看守那个仓库。后来他偷偷地盗走了黄金,前后拿走的,不知有多少,寺里的众人谁也没有发现这件事。因为他被派出去办一件事,于是就没再回来。大家惊疑他为什么这样,到他的住处一看,见他题了一首诗:“放羊狼颔下,置骨狗前头。自非阿罗汉,安能免得偷!”再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度支郎贞观中,尚药奏求杜若,敕下度支。有省郎以谢朓诗云:“坊州采杜若”,乃委坊州贡之。本州曹官判云:“坊州不出杜若,应由读谢朓诗误。郎官做如此判事,岂不畏二十八宿笑人耶?”太宗闻之大笑,改授雍州司法。(出《国史》,明抄本、陈校本作出《国史纂异》)【译文】贞观年间,主管药物的大臣上奏皇上征求杜若这种药。皇上下令户部的度支曹承办。有个部里的郎官凭谢朓诗中的“坊州采杜若”一句,便委托坊州进贡杜若。该州的某曹的官答复说:“坊州不产杜若,恐怕是由于读谢朓的诗搞错了。郎官做出像这样的决定,难道不怕二十八宿笑话人吗?”唐太宗听后大笑,于是把那个郎官改任为雍州司法。虞世南太宗将致樱桃于酅公,称奉则尊,言赐则卑。问于虞世南。世南对曰:“昔梁武帝遗齐巴陵王称饷。”从之。(出《国史》,明抄本、陈校本作出《国史纂异》)【译文】唐太宗打算送给酅公樱桃,说“奉”就太尊敬了,说“赐”又显得对方地位太低了,就去问虞世南。虞世南回答说:“从前梁武帝赠送东西给齐的巴陵王时用'饷'。”太宗听从了这个意见。尉迟敬德尉迟敬德善夺槊,齐王元吉亦善用槊,高祖于显德殿前试之。谓敬德曰:“闻卿善夺槊,令元吉执槊去刃。”敬德曰:“虽加刃,亦不能害。”于是加刃。顷刻之际,敬德三夺之。元吉大惭。(出《独异志》)【译文】尉迟敬德擅长夺槊,齐王元吉亦善用槊。高祖在显德殿前进行验证,对敬德说:“听说你善长夺槊,叫元吉拿着槊去掉刃。”敬德说:“即使加上刃,也不能伤着我。”于是加上了刃。不长时间,敬德把元吉的槊夺过来三次,元吉觉得非常惭愧。虞世基虞世南兄世基与许敬宗父善心,同为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时为内史舍人,备见其事。因谓人曰:“世基被戮,世南匍匐以请代;善心之死,敬宗蹈舞以求生。”(出《谭宾录》)【译文】虞世南的哥哥虞世基和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同时被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当时是内史舍人,全部目睹了那件事。他就对别人说:“虞世基被杀时,虞世南伏在地上请求代死;许善心死时,许敬宗却反复叩拜行礼来求生。”来恒来恒,侍中济之弟,弟兄相继秉政,时人荣之。恒父护儿,隋之猛将也。时虞世南子无才术,为将作大匠。许敬宗闻之,叹曰:“喊事之倒置,乃至于斯!来护儿儿为宰相,虞世南男作木匠。”(出《大唐新语》)【译文】来恒是侍中来济的弟弟,弟兄相继掌权,当时的人都觉得他们很荣耀。来恒的父亲来护儿是隋朝的猛将。当时虞世南的儿子没有才能和心术,做了管理宫殿建筑的将作大匠官。许敬宗听说了这件事,叹息说:“事情的颠倒,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来护儿的儿子做宰相,虞世南的男儿却做木匠!”欧阳询文德皇后丧,百官坷。率更令欧阳询状貌丑异,众指之。中书舍人许敬宗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左授洪州司马。(出《谭宾录》)【译文】文德皇后去世,百官都带孝。率更令欧阳询相貌丑陋古怪,众人有的指指点点。中书舍人许敬宗看到后大笑不止,于是被御史告发检举,许被贬为洪州司马。许敬宗太宗征辽,作飞梯临其城。有应募为梯首者,城中矢石如雨,因竞为先登。英公李世勣指之谓中书舍人许敬宗:“此人岂不大健?”敬宗曰:“非健,要是未解思量。”帝闻,将罪之。(出《国史纂异》)【译文】太宗攻打辽国,制成了云梯搭在敌城墙上。有一个应募首先登梯的人,城中的箭和石头像雨点般投射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应募者争先恐后地登梯攻城。英公李世绩指着他对中书舍人许敬宗说:“这个人难道不是大壮士?”敬宗说:“不是壮士,主要是不懂得思考。”皇帝听说后,打算判他罪。元万顷元万顷为辽东道管记,作檄文,讥议高丽,“不知守鸭绿之险”。莫离支报云:“谨闻命矣”。遂移兵守之。万顷坐是流于岭南。(出《谭宾录》)【译文】元万顷是辽东道的管记,作了一篇檄文,讥笑非议高丽不知道守住鸭绿江险要处。莫离支在回报文章中说:“恭敬地听到你的指示了。”于是调兵守住鸭绿江险要处。万顷因为犯了这个错误被流放到岭南。郭务静沧州南皮丞郭务静性糊涂,与主簿刘思庄宿于逆旅,谓庄曰:“从驾大难。静尝从驾,失家口三日,于侍官幕下讨得之”。庄曰:“公夫人在其中否?”静曰:“若不在中,更论何事?”又谓庄曰:“今大有贼。昨夜二更后,静从外来,有一贼,忽从静房内走出。”庄曰:“亡何物?”静曰:“无之”。庄曰:“不亡物,安知其贼?”静曰:“但见其狼狈而走,不免致疑耳。”(出《朝野佥载》)【译文】沧州南皮县的县丞郭务静性情糊涂。跟主簿刘思庄住在旅馆里时,郭对庄说:“跟随皇帝出行太难。我曾跟随皇帝出行,家人丢失了三天,后来在侍从官员的帐篷中要了回来。”刘思庄说:“您的夫人也在其中吗?”静回答说:“如果她不在里面,还说什么呢?”又对庄说:“现在贼很多。昨夜二更天后,我从外面回来,有一个贼,忽然从我的房里跑出来。”庄说:“丢了什么东西?”静说:“没丢什么。”庄说:“不丢东西,怎么知道他是贼?”静回答说:“只见他狼狈而逃,不免产生了怀疑罢了。”唐临唐临性宽仁,多恕。常欲吊丧,令家僮归取白衫,僮乃误持余衣,惧未敢进。临察之,谓曰:“今日气逆,不宜哀泣,向取白衫且止。”又令煮药不精,潜觉其故,乃谓曰:“今日隐晦,不宜服药,可弃之。”终不扬其过也。(出《传载》)【译文】唐临性情宽厚仁慈,经常原谅别人。曾有一次想去吊唁,叫家僮回去取白衫,家僮误拿来了别的衣服,心里害怕不敢进。唐临觉察到了这个情况,就对家僮说:“今日我呼吸不畅,不适宜伤心哭泣,刚才取白衫的事就暂时不办了。”又一回家僮熬药不精细,唐暗中觉察出了原因,就说:“今天天气阴沉,不适合吃药,可以把药物扔了。”他始终不公开家僮的过错。苏瑰、李峤子中宗常召宰相苏瑰、李峤子进见。二子皆僮年,上迎抚于前,赐与甚厚。因语二儿曰:“尔宜忆所通书,可谓奏吾者言之矣。”颋应之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峤子亡其名,亦进曰:“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上曰:“苏瑰有子,李峤无儿。”(出《松窗录》)【译文】中宗曾有一次召宰相苏瑰和李峤的儿子进见。两个儿子都是儿童。皇上迎上去拉到面前抚摸他俩,赐给他们不少东西。于是告诉两个孩子:“你们应该回忆一下学懂了的书,认为可以对我讲的就把它说出来。”苏颋回答说:“木头依照墨线就直,国君听从劝谏就圣明。”李峤的儿子不知道叫什么名,也进上两句话:“斩断早晨过河人的小腿,挖出贤人的心。”皇上说:“苏瑰有儿子,李峤没有儿子。”娄师德天后朝,宰相娄师德温恭谨慎,未尝与人有毫发之隙。弟授代州刺史,戒曰:“吾甚忧汝与人相竞。”弟曰:“人唾面,亦自拭之而去。”师德曰:“只此不了,凡人唾汝面,其人怒也。拭之,是逆其心。何不待其自干?”而其保身远害,皆类于此也。(出《独异志》)又则天禁屠杀颇切,吏人弊于蔬菜。师德为御史大夫,因使至于陕。厨人进肉,师德曰:“敕禁屠杀,何为有此。厨人曰:“豺咬杀羊。”师德曰:“大解事豺。”乃食之。又进鲙,复问何为有此。厨人复曰:“豺咬杀鱼。”师德因大叱之:“智短汉,何不道是獭?”厨人即云是獭。师德亦为荐之。(出《御史台记》)武则天当朝时,宰相娄师德温和谦恭谨慎,不曾跟人家有丝毫的隔阂。娄师德的弟弟被委任为代州刺史,娄师德告诫他说:“我很担心你跟人家相争。”弟弟说:“人家吐我的脸,我就自己擦去走了就是了。”师德说:“只做到这点还不够。凡是人家吐你脸,那个人一定是很生气的,擦掉它,这就违背了那人的心,为什么不等它自己干呢?”那些保护自身,远离危害的事,都跟这类似。另外,武则天禁止屠杀很严厉,小吏们苦于只吃蔬菜。师德为御史大夫,因出差到了陕西,吃饭时厨师送上了肉,师德说:“皇上禁止屠宰,为什么有这东西?”厨师说:“豺咬死的羊。”师德说:“这个豺太懂事了!”于是吃了肉。又端上了切细的鱼肉,又问为什么有这种东西。厨师又说:“豺咬死了鱼。”师德于是大声斥责他:“缺心眼的汉子!为什么不说是獭咬死的?”厨师马上说是獭咬死的。师德也替他推荐给大家。李晦李晦为雍州长史,私第有楼,下临酒肆。其人尝候晦言曰:“微贱之人,虽则礼所不及,然家有长幼,不欲外人窥之。家逼明公之楼,出入非便,请从此辞。”晦即日毁其楼。(出《谭宾录》)【译文】李晦是雍州长史,私人住宅中有楼房,下临酒肆。那酒店的人曾等着李晦来时说道:“我这个低微卑贱的人,虽然是礼涉及不到的,然而家中也有老少,不想让外人偷看他们。可是我家靠近大人家的楼,出入感到不便,请允许我从此离开。”李晦当天就拆了那座楼。宋之问宋之问,天后朝,求为北门学士,不许。作《明河篇》以见其意。诗云:“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城都卖卜人。”则天见其诗,谓崔融曰:“吾非不知之问有才调,但以其有口过。”盖以之问患齿疾,口常臭故也。之问终身惭愤。(出《本事诗》)【译文】宋之问在武则天当政时,请求成为北门学士,则天没答应。宋之问就写了一首《明河篇》来表达自己的心意。那诗说:“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城都卖卜人。”武则天看了那首诗后,对崔融说:“我不是不知道宋之问有才情,只是因为他有口上的过失。”原来是因为宋之问患有牙病,嘴里经常发出臭味的缘故。宋之问终生都感到羞惭气愤。陆元方陆元方为鸾台凤阁侍郎,居相国。则天将有迁除,必先访之。元方密以进,不露其恩,人莫之知者。先所奏进状章,缄于函中,子弟未尝见。临终,命焚之。曰:“吾阴德于人多矣,其后福必不衰也。吾本当寿,但以领选曹,铨择流品,吾伤心神耳。”言毕而终。(出《御史台记》)【译文】陆元方做门下省和中书省的侍郎,处于宰相的地位,武则天将要降升官员时,一定先去征求他的意见。元方秘密的献上自己的意见,不显示皇上对他的恩宠,所以别人没有知道这情况的。以前上奏的奏章,都封在匣子里,子孙们也不曾看见。临死前,他让人把这些奏章都烧了,说:“我对待别人积下的阴德多了,以后福分一定不会衰减的。我本来可以多活几年,只因为又兼任选曹,选拔评定官阶,我费心劳神罢了。”说完就死了。陈希闵司刑司丞陈希闵以非才任官,庶事凝滞。司刑府史,目之为“高手笔”,言秉笔之额,半日不下,故名“高手笔”。又号“按孔子”,言窜削至多,纸面穿穴,故名“按孔”。(出《朝野佥载》)【译文】司刑司丞陈希闵因为无才而担任了官职,什么事都办得很不顺畅。司刑府吏把他看成“高手笔”,是说他拿着笔的上端,半天不落下去,所以叫“高手笔”。又叫他“按孔子”,是说他删削极多,纸都穿孔了,所以叫“按孔”。李详李详字审己,赵郡人。祖机衡,父颖,代传儒素。详有才华胆气,放荡不羁。解褐盐亭尉。详在盐亭,因考,为录事参军所挤。详谓刺史曰:“录事恃乣曹之权,当要害之地,为其妄褒贬耳。若使详秉笔,亦有其词。”刺史曰:“公试论录事考状。”遂授笔。详即书录事考曰:“怯断大按,好勾(“勾”原作“匀”,据明抄本改。)小稽。自隐不清,言他总浊。阶前两竞,斗困方休。狱里囚徒,非赦不出。”天下以为谈笑之最焉。(出《御史台记》)【译文】李详字叫审己,是赵郡人。祖父叫机衡,父亲叫颖,世代以儒者的品德操行相传。李详既有才华,又有胆量和勇气,行动随便,不爱拘束。后穿上官服,做了盐亭尉。李详在盐亭时,因考核事,被录事参军所排挤。李详对刺史说:“录事参军依仗他有检举众人的权力,身处要害的位置,把别人胡乱褒贬罢了。如果让我李详拿着笔,我也有我的说法。”刺史说:“您试论一下录事参军考核的情形。”于是交给他笔。李详马上写了录事考核的情况:“大事的考核不敢下判断,小事的考核却津津有味。隐瞒自己不清白之处,谈到他人都是浑浊。大堂上双方相争,直到都瘦备不堪才停止。狱里的囚犯,不遇赦时不放出来。”天下的人都认为这是最有趣的谈笑了。第四百九十四杂录二房光庭崔思兢崔湜吕太一许诫言杜丰修武县民李元皛王琚李适之白履忠夜明帘班景倩薛令之房光庭房光庭为尚书郎,故人薛昭流放,而投光庭,光庭匿之。既败,御史陆遗逸逼之急。光庭惧,乃见时宰。时宰曰:“公郎官,何为匿此人?”曰:“光庭与薛昭有旧,以途穷而归光庭,且所犯非大故,得不纳之耶?若擒以送宫,居庙堂者,复何以待光庭?”时宰义之,乃出为慈州刺史,无他累。光庭尝送亲故之葬,出鼎门,际晚且饥,会鬻糕饼者,与同行数人食之。素不持钱,无以酬值。鬻者逼之,光庭命就我取直,鬻者不从。光庭曰:“与你官衔,我右台御史也,可随取值。”时人赏其放逸。(原缺出处,陈校本作出《御史台记》)【译文】房光庭做尚书郎,老朋友薛昭被流放,来投奔光庭,光庭把他藏了起来。事情败露以后,御史陆遗逸逼着跟他要人,要得很急。光庭害怕了,就去见当时的执政官。当时的执政官说:“您是郎官,干什么要隐藏这个人呢?”房回答说:“我与薛昭有老交情,他现在是因为走投无路来投奔我;再说所犯的也不是大事,能不收留他吗?如果抓起他来送给宫中,在朝廷上的人,又会用什么态度对待我光庭呢?”当时的执政官认为他很讲义气,就派他出朝做慈州刺史,没受到连累。光庭曾为亲戚故旧送葬,出了鼎门,就接近黄昏,并且肚子很饿了。正好有卖糕饼的,光庭就和同行的几个人吃起来,但一向身上不带钱,没法付帐。卖饼的人逼着要钱,光庭就叫卖饼的人跟他去拿钱,卖饼的人不同意。光庭说:“告诉你官衔!我是右台御史,可随我去拿钱。”当时的人都很欣赏他的放任自由。崔思兢崔思兢,则天朝,或告其再从兄宣谋反,付御史张行岌按之。告者先诱藏宣家妾,而云妾将发其谋,宣乃杀之,投尸于洛水。行岌按,略无状。则天怒,令重按,行岌奏如初。则天曰:“崔宣反状分明,汝宽纵之。我令俊臣勘,汝母悔。”行岌曰:“臣推事不若俊臣,陛下委臣,须实状。若顺旨妄族人,岂法官所守?臣必以为陛下试臣尔。”则天厉色曰:“崔宣若实曾杀妾,反状自然明矣。不获妾,如何自雪?”行岌惧,逼宣家令访妾。思兢乃于中桥南北,多置钱帛,募匿妾者,数日略无所闻。而其家每窃议事,则告者辄知之。思兢揣家中有同谋者,乃佯谓宣妻曰:“须绢三百匹,顾刺客杀告者。”而侵晨伏于台前。宣家有馆客姓舒,婺州人,言行无缺,为宣家服役,宣委之同于子弟。须臾,见其人至台赂阍人,以通于告者。告者遂称云:“崔家顾人刺我,请以闻。台中惊忧。思兢素重馆客,不知疑。密随之,到天津桥,料其无由至台。乃骂之曰:“无赖险獠,崔家破家,必引汝同谋,何路自雪?汝幸能出崔家妾,我遗汝五百缣,归乡足成百年之业。不然,则亦杀汝必矣。”其人悔谢,乃引思兢于告者之家,搜获其妾。宣乃得免。(出《大唐新语》)【译文】崔思兢在武则天当政时,有人告他的堂兄崔宣谋反,于是武则天让御史张行岌审查这件事。告密的人先用引诱的手段藏起了崔宣家的妾,却说崔妾将要揭发崔的阴谋,崔宣就杀了她,把尸体扔到了洛水中。张行岌调查后,一点证据也没查出。武则天很生气,命令重新审查。重新审查后,张行岌上奏内容仍像上次一样。武则天说:“崔宣造反的表现很清楚,你宽大放纵他。我要让来俊臣调查,你可别后悔!”张行岌说:“臣推断事情不如俊臣,陛下委托臣来办这事,我得掌握实情,如果只顺从旨意胡乱的族灭人家,哪里是执法官应信守的?臣认为陛下一定是在考试为臣罢了。”武则天脸色严肃地说:“崔宣如果确曾杀了小老婆,造反的情形自然就清楚了。不把小老婆找出来,怎么洗清自己?”张行岌害怕了,逼着崔宣家去寻找小老婆。思兢于是在中桥南面北面,放了很多钱帛,悬赏广泛征求知道窝藏小老婆的人。但过了好几天,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可是他家每次偷偷商量的事,告密的人却都知道。思兢揣测家中有同谋的人,于是假装对崔宣的妻子说:“得用三百匹绢,雇刺客杀死告密的人。”而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思兢就潜伏在御史府前。崔宣家有个门客姓舒,是婺州人,平时言行没有什么缺点,一直为崔宣家效劳。崔宣委派他办事就跟委派子孙一样放心。不一会儿,思兢就看见姓舒的那个人贿赂看门人,以便让他通报告密的人。告密的人于是说道:“崔家雇人刺我,请把情况告诉我。”御史府中惊慌混乱。思兢一向器重这个门客,没怀疑过他。便偷偷尾随着他,到了天津桥,思兢估计他不会再到御史府去,就骂他说:“无赖阴险的獠子!崔家破家,一定供出你是同谋,看你有什么办法洗清自己!如果你侥幸能找出崔家的小老婆,我送你五百匹缣。回到家乡足够建成百年的基业。不这样做,那么你也一定会被杀。”那个人后悔道歉,于是带着思兢到了告密者的家里,搜出了那个小老婆。崔宣才得以免罪。崔湜唐崔湜,弱冠进士登科,不十年,掌贡举,迁兵部。父揖,亦尝为礼部,至是父子累日同省为侍郎。后三登宰辅,年始三十六。崔之初执政也,方二十七,容止端雅,文词清丽。尝暮出端门,下天津桥,马上自吟:“春游上林苑,花满洛阳城。”张说时为工部侍郎,望之杳然而叹曰:“此句可效,此位可得,其年不可及也。”(出《翰林盛事》)【译文】唐代的崔湜二十岁时就考中了进士,不到十年工夫,开始主管国家考试录取人才的工作,后来升为兵部侍郎。崔湜的父亲叫崔揖,也曾做礼部侍郎,到这时候父子天天在同一官署中做侍郎。后来多次登上辅政大臣的位置,而年龄才三十六岁。崔湜刚开始执政的时候,才二十七岁,形貌举动端正美好,文章的词句清新华美。曾在黄昏时候出了端门,到了天津桥,坐在马上自己吟诵:“春游上林苑,花满洛阳城。”张说当时是工部侍郎,望见了崔湜意味深长地叹息说:“这句子可以效法,这个地位也可以得到,但是他的年龄是达不到的。”吕太一吕太一为户部员外郎,户部与吏部邻司。时吏部移牒,令户部于墙宇自竖棘,以备铨院之交通。太一答曰:“眷彼吏部,铨惣之司,当须简要清通,(“通”原作“同”,据陈校本改)何必竖篱种棘。”省中赏其清俊。(出《御史台记》)【译文】吕太一做户部员外郎。户部与吏部的官署相邻。当时吏部发文,让户部在院墙外自己栽上酸枣树,以防备吏部的人通过。太一答复说:“我想那吏部,是选拔人才,总管众务的部门,应当简明扼要,清楚畅通。何必竖起篱笆,种上酸枣树?”部内诸公都赞赏他的清高超群。许诫言许诫言为瑯邪太守,有囚缢死狱中,乃执去年修狱典鞭之。修狱典曰:“小人主修狱耳,如墙垣不固,狴牢破坏,贼自中出,犹以修治日月久,可矜免。况囚自缢而终,修狱典何罪?”诫言犹怒曰:“汝胥吏,举动自合笞,又何诉?”(出《纪闻》)【译文】许诫言担任瑯邪太守,有个囚犯在狱中自己吊死了,他便把去年主管修狱的抓来进行鞭打。主管修狱的人说:“小人掌管修监狱而已。像墙壁不坚固,牢狱被破坏,犯人从里面逃出,还可以因为修建时间长了,而免罪,何况是囚犯自己上吊而死呢?主管修监狱的有什么罪?”许诫言仍生气地说:“你是小吏,这样的行动自然应该鞭打,还有什么可申诉的?”杜丰齐州历城县令杜丰,开元十五年,东封泰山,丰供顿。乃造棺器三十枚,置行宫。诸官以为不可,丰曰:“车驾今过,六宫偕行,忽暴死者,求棺如何可得?若事不预备,其悔可追乎?”及置顿使入行宫,见棺木陈于幕下,光彩赫然,惊而出,谓刺史曰:“圣主封岳,祈福祚延长,此棺器者,谁之所造?且将何施?何不祥之甚?”将奏闻,刺史令求丰。丰逃于妻卧床下,诈称赐死,其家哭之。赖妻兄张抟为御史,解之,乃得已。丰子钟,时为兖州参军,都督令掌厩马刍豆。钟曰:“御马至多,临日煮粟,恐不可给,不如先办。”乃以镬煮粟豆二千余石,纳于窖中,乘其热封之。及供顿取之,皆臭败矣。乃走,犹惧不免。命从者市半夏半升,和羊肉煮而食之,取死,药竟不能为患而愈肥。时人云,非此父不生此子。(出《纪闻》)【译文】齐州的历城县令杜丰,在开元十五年,皇帝上泰山祭天,由杜丰张罗供应。杜丰于是制造了棺材三十口,放在行宫中。各位官员认为这不行。杜丰说:“皇帝现在经过,六宫都随行,忽然得急病而死的,临时找棺材怎么能找到?如果事情不预先作准备,那后悔就来不及了。”等到安排停顿,让官员进入了行宫。官员看见棺材摆在帐幕下,光彩触目惊心,就惊讶地出来了。对刺史说:“圣明的国君到泰山祭天,祈求福气延长,这些棺材,是谁制造的?将要用它做什么?多么不吉利?”于是打算上奏皇帝。刺史让人去把杜丰找来,杜丰逃到妻子睡觉的床底下,假称皇帝已让他死,他家的人都为他哭。后仗着大舅哥张抟做御史,从中周旋排解,才把这件事了结了。杜丰的儿子杜钟,当时做兖州的参军。都督让他掌管马圈里的马和草料。杜钟说:“皇帝的马极多,到了用的日子再煮小米,恐怕供应不足,不如先办。”于是便用锅煮了两千多斤的小米和豆子,放入窖里,趁热封严了窖。等到张罗供应时取出一看,全都腐烂发臭了。于是逃跑,仍害怕不能免罪,就叫随从的人买了半夏半升,和在羊肉里煮着吃了,以便自杀。可是药竟然不能药死人,人反而更胖了。当时的人说:“除非这样的父亲生不出这样的儿子。”修武县民开元二十九年二月,修武县人嫁女,婿家迎妇,车随之。女之父惧村人之障车也,借俊马,令乘之,女之弟乘驴从,在车后百步外行。忽有二人出于草中,一人牵马,一人自后驱之走,其弟追之不及,遂白其父。父与亲眷寻之,一夕不能得。去女家一舍,村中有小学,时夜学,生徒多宿。凌晨启门,门外有妇人,裸形断舌,阴中血皆淋漓。生问之,女启齿流血,不能言。生告其师,师出户观之,集诸生谓曰:“吾闻夫子曰,木石之怪夔魍魉,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吾此居近太行,怪物所生也,将非山精野魅乎?盍击之?”于是投以砖石,女既断舌,不能言,诸生击之,竟死。及明,乃非魅也。俄而女家寻求,至而见之,乃执儒及弟子诣县。县丞卢峰讯之,实杀焉,乃白于郡。笞儒生及弟子,死者三人,而劫竟不得。(出《纪闻》)【译文】开元二十九年二月,修武县有户人家女儿出嫁,女婿家迎媳妇,是带着车去的。女方的父亲怕村里人挡住了车不能前进,就借了好马,让女儿骑着它。女方的弟弟骑着驴在后边跟着,在车后百步以外走着。忽然有两个人从草中出来,一人牵着驮新娘子的马,另一个人从后面赶着马跑。新娘的弟弟追不上,于是报告了父亲。父亲便与亲属一起寻找新娘子,一个晚上也没找到。距离女方家三十里处,有个村子里有所小学校,当时上夜学,所以学生多住宿。早晨起来开门时,看见门外有个妇女,赤身露体,舌头也被弄断了,阴部血淋淋的。学生问她,那女人一张口就血流不止,说不出话来。学生就告诉了老师。老师走出门来看了看,召集学生们对他们说:“我听孔夫子说过,山上的怪物叫夔魍魉,水里的怪物叫龙罔象,土里的怪物叫坟羊。我们住的这地方靠近太行山,是怪物生长的地方,这女人莫不是山精野妖吗?何不一块打她?”于是一起用砖石投击她。女的舌头已断,说不了话,学生们不断打她,最后被打死了。等到天亮了一看,并不是妖怪。不一会儿这个女人的家里人来此寻找。来到后看到了女儿惨死的样子,于是把那个教书的先生和他的学生都抓到了县里。县丞卢峰审讯这件事,审讯证明确实是师生杀了人。于是上报于郡,判先生和学生笞刑。被鞭笞而死的有三个人,可是那两个真正的劫人犯,最后也没有抓到。李元皛李元皛为沂州刺史,怒司功郄承明,命剥之屏外,承明狡猾者也。既出屏,适会博士刘琮琎后至,将入衙。承明以琮琎儒者,则前执而剥之,绐曰:“太守怒汝衙迟,使我领人取汝,令便剥将来。”琮琎以为然,遂解衣。承明目吏卒,擒琮琎以入,承明乃逃。元皛见剥至,不知是琮琎也,遂杖之数十焉。琮琎起谢曰:“蒙恩赐杖,请示罪名。”元皛曰:“为承明所卖。”竟无言,遂入户。(出《纪闻》)【译文】李元皛做沂州刺史,对司功郄承明很生气,命人到屏帐外面剥去他的衣服。承明是个很狡猾的人,出了屏帐以后,恰好碰到了博士刘琮琎来晚了,将要进入衙门。承明因为琮琎是个文人,就上前抓住他,剥他的衣服,欺骗他说:“太守对你来晚了很生气,让我带着人来捉你,并且叫立即剥下衣服带上去。”琮琎以为是真的,就脱下了衣服。承明给吏卒使眼色,让他们抓着琮琎进去。承明于是逃走了。元皛见剥下衣服的人来了,也不知道是琮琎,就叫人用棍子打了数十下。琮琎站起来谢罪说:“承蒙恩惠,赏给我这么多棍。请告诉我犯了什么罪?”元皛说:“被承明出卖。”琮琎竟没话说,便进了门。王琚玄宗在藩邸时,每游戏于城南韦杜之间,尝因逐狡免,意乐忘返。与其徒十数人,饥倦甚,因休息村中大树之下。适有书生,延帝过其家,其家甚贫,止村妻一驴而已。帝坐未久,书生杀驴煮秫,备膳馔,酒肉滂沛,帝顾而甚奇之。及与语,磊落不凡,问其姓,乃王琚也。自是帝每游韦杜间,必过琚家,琚所语议,合帝意,帝日益亲善。及韦氏专制,帝忧甚,独密言于琚。琚曰:“乱则杀之,又何亲也?”帝遂纳琚之谋,戡定内难。累拜琚为中书侍郎,实预配飨焉。(出《开天传信记》)【译文】玄宗在诸侯王的府第里时,常常在长安城南的韦曲和杜曲之间游戏,曾经因为追赶狡猾的兔子,心情高兴而忘了回家。他和手下的十几个人,都饥饿疲倦得厉害,于是在村中的大树下面休息。恰好有个书生,延请玄宗访问他家。他的家中很贫困,只有一位乡下妻子和一头驴而已。玄宗坐的时间还不长,书生杀驴煮粘高粱,准备饭食。酒肉丰盛,玄宗看了感到很奇怪。等到与书生交谈,发现书生洒脱、直率、开朗,跟一般人不同。问他姓名,原来叫王琚。从此后玄宗每到韦、杜间游玩,一定造访王琚家。王琚的谈话和主张,都合乎玄宗心意,玄宗一天比一天跟他更加亲近友好。等到韦后专权时,玄宗很忧虑,单独跟王琚谈了这件事。王琚说:“乱政就杀了她,又有什么可爱惜的?”玄宗便采纳了王琚的策略,平定了朝廷内的祸乱。连续提升最后任命王琚为中书侍郎。死后成为配享之臣。李适之李适之入仕,不历丞簿,便为别驾;不历两畿官,便为京兆尹;不历御史及中丞,便为大夫;不历两省给舍;便为宰相;不历刺史,便为节度使。(出《独异志》)【译文】李适之进入仕途,不做县丞主簿,就做了别驾;不做东西两京附近的官,就做了京兆尹;不做御史和中丞,就做了大夫;不做两省的给事中和舍人,就做了宰相;不做刺史,就做了节度使。白履忠白履忠博涉文史,隐居梁城,王志愔、杨玚皆荐之。寻请还乡,授朝散大夫。乡人谓履忠曰:“吾子家贫,竟不沾一斗米,一匹帛,虽得五品,止是空名,何益于实也?”履忠欣然曰:“往岁契丹入寇,家家尽署排门夫。履忠特以读少书籍,县司放免,至今惶愧。虽不得禄赐,且是五品家。终身高卧,免有徭役,不易得之也。”(出《谭宾录》)【译文】白履忠广泛阅读文史书籍,隐居在梁城。王志愔、杨玚都推荐了他。不久白履忠请求回乡,朝廷就授给他朝散大夫的官衔。乡里的人对白履忠说:“您家很穷,竟然不接受一斗米,一匹帛。虽然做了五品官衔,也只是个空名,对实际生活有什么好处呢?”但白履忠很高兴地说:“往年契丹入侵时,家家都要派人守城门,我履忠只因读了少量书籍,县里主管免了我的差事,到现在我还感到惭愧惶恐。虽然得不到俸禄,但还是五品之家。终身高枕而卧,不服徭役,这是不容易得到的呀。”夜明帘姚崇为相,尝对于便殿。举左足,不甚轻利。上曰:“卿有足疾耶?”崇曰:“臣有心腹疾,非足疾也。”因前奏张说罪状数百言。上怒曰:“卿归中书,宜宣与御史中丞共按其事。而说未之知。会吏报午后三刻,说乘马先归。崇急呼御史中丞李林甫,以前诏付之。林甫谓崇曰:“说多智,是必困之,宜以剧地。”崇曰:“丞相得罪,未宜太逼。”林甫又曰:“公必不忍,即说当无害。”林甫止将诏付于小御史,中路以马坠告。说未遭崇奏前旬月,家有教授书生,通于说侍儿最宠者。会擒得奸状,以闻于说。说怒甚,将穷狱于京兆。书生厉声言曰:“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缓急有用人乎,公何靳于一婢女耶?”说奇其言而释之,兼以侍儿与归。书生一去数月余,无所闻知。忽一曰,直访于说,忧色满面。言曰:“某感公之恩,思有以报者久矣。今闻公为姚相国所构,外狱将具,公不知之,危将至矣。某愿得公平生所宝者,用计于九公主,可能立释之。”说因自历指己所宝者,书生皆云,未足解公之难。又凝思久之,忽曰:“近者有鸡林郡以夜明帘为寄者。”书生曰:“吾事济矣。”因请说手札数行,恳以情言,遂急趋出。逮夜,始及九公主第。书生具以说事言,兼用夜明帘为贽。且谓主曰:“上独不念在东宫时,思必始终(“终”原作“春”,据陈校本改),恩加于张丞相乎(“乎”原作“矣”,据陈校本改),而今反用谗耶?”明早,公主上谒,具为奏之。上感动,因急命高力士就御史台宣:“前所按事,并宜罢之。”书生亦不复再见矣。(出《松窗录》)【译文】姚崇作宰相,曾在皇帝休息娱乐的别殿中回答皇帝的问话,抬左脚时,显得不轻松,不利索。皇上说:“你的脚有病吗?”姚崇说:“我有心腹之病,不是脚病。”于是走上前向皇帝诉说张说的罪状,说了有数百句话。皇上生气地说:“你属于中书省,应该反映给御史中丞,共同检举他的罪恶!”而张说一点也不知道这事。恰巧有个小吏报告午后三刻张说骑着马先回去了。姚崇急忙找来御史中丞李林甫,把前些时候皇帝的命令交给了他。林甫对姚崇说:“张说足智多谋,如果一定想把他困起来,应该让他处于险恶的环境中。”姚崇说:“丞相犯罪,不应该太胁迫。”林甫又说:“您一定不忍心,那么张说该不会有什么灾祸。”林甫只把诏书交给了小御史,中途用从马上摔下来的理由来告了假。张说在未遭姚崇参奏的一个月前,家中有个教书的书生,跟张说最宠爱的侍女私通,恰巧被人发现,便报告了张说。张说非常气愤,打算把这个案子交给京兆尹彻底处理。书生声音严厉地说:“看到美丽的女子不能控制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您遇到危急情况有可用的人吗?您对一个婢女为何这样吝惜呢?”张说觉得他的话挺出奇,就放了他,并把侍女送与他让他们一同回家了。书生一去好几个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忽然有一天,书生直接来访张说,满脸愁容,说:“我感激您的恩情,考虑有所报答已经很久了。现在听说您被姚宰相构陷,对外的审判材料即将完备,而您还不知道!危险就要到了。我愿得到您平生最宝贵的东西,在九公主身上用计,可能立刻就会化解了您的官司。”张说便一一说出了自己所宝贵的东西,书生都说:“不足以解除您的灾难。”张说又集中精力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最近有鸡林郡托人送我的一件夜明帘。”书生说:“我们的事情成了。”于是请张说亲手写了几行话,用真情进行恳求。书生带着信匆匆忙忙地走了。到了夜晚,书生才到了九公主的住宅。书生把张说的事全告诉了公主,又送上夜明帘作为见面礼,并且对公主说,“皇上难道忘了在东宫时,想一定要加恩于张丞相吗?今天怎么反而采纳了谗言呢?”第二天早上,公主上朝谒见皇上,把书生的话全反映给了皇帝。皇上很感动,就急忙命令高力士到御史台宣布圣旨:“以前所检举张说的事,应该全部停止,不再追究。”而这个书生以后也再没有见到。班景倩开元中,朝廷选用群官,必推精当。文物既盛,英贤出入,皆薄具外任。虽雄藩大府,由中朝冗员而授,时以为左迁。班景倩自扬州采访使,入为太理少卿,路由大梁。倪若水为郡守,西郊盛设祖席。宴罢,景倩登舟,若水望其行尘,谓掾吏曰:“班公是行,何异登仙乎?为之驺殿,良所甘心。”默然良久,方整回驾。既而为诗投相府,以道其诚,其词为当时所称赏。(出《明皇杂录》)【译文】开元年间,朝廷选用各位官员,一定举荐精干恰当的人物。礼乐典章制度很发达,杰出人才出出进进,都只用简单的宴会招待那些去外地做官的人。即使是强大的藩镇和辖区广大的府的长官,都由朝中多余的官员充任,当时认为这是降低了官职。班景倩由扬州采访使入朝任大理寺少卿。途经大梁,倪若水是该郡郡守,就在城西郊安排了盛大的饯行宴会为班景倩饯行。宴会结束,景倩上船赶路,倪若水远望他的人马的背影对手下属员说:“班公这一去,跟登了仙境有什么区别呢?为他做侍从,跟在他后面,也实在是心甘情愿的!”沉默了好久,才整理人马回衙。不久倪若水作了诗寄到宰相府去,用以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他的诗句很为当时的人们所称赞欣赏。薛令之神龙二年,闽(“闽”原作“间”,据陈校本改)长溪人薛令之登第,开元中,为东宫侍读。时宫僚闲淡,以诗自悼,书于壁曰:“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上(明抄本、陈校本“上”作“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箸多宽。只可谋朝夕,何由度岁寒。”上因幸东宫,见焉。索笔续之曰:“啄木嘴距长,凤凰毛羽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令之因此引疾东归。肃宗即位,诏征之,已卒。(出《闽川名仕传》)【译文】神龙二年,福建长溪人薛令之应考考中。开元年间,担任东宫侍读。当时宫里的官吏清闲无聊,就用诗表达自己的感伤,并写在了墙上:“早上的太阳升起来,圆圆的,照见了先生的盘子。盘中有什么呢?有些较长的纵横交错的苜蓿。饭涩匙子插不进去。汤稀筷子很自如。只能考虑眼前的温饱,怎样度过寒冷的冬天呢?”皇上因为到东宫去,看见了这首诗,就要来笔接着写道:“啄木鸟的嘴和后脚爪都很长,凤凰的羽毛很短,如果嫌松树上寒冷,可以任凭你追求桑树榆树上的温暖。”令之为这件事借口有病东归故乡。肃宗当上皇帝后,下命令征召令之,可是令之已经死了。卷第四百九十五杂录三宇文融歌舒翰崔隐甫萧嵩陈怀卿邹凤炽高力士王维史思明豆谷润州楼丘为裴佶李抱贞杨志坚宇文融玄宗命宇文融为括田使,融方恣睢,稍不附己者,必加诬谮。密奏以为卢从愿广置田园,有地数百顷。帝素器重,亦倚为相者数矣;而又族望宦婚,鼎盛于一时,故帝亦重言其罪,但目从愿为多田翁。从愿少家相州,应明经。常从五举,制策三等,授夏县尉。自前明经至吏部侍郎,才十年。自吏部员外至侍郎,只七个月。(出《明皇杂录》)【译文】唐玄宗任命宇文融为括田使,宇文融当时正放纵横行,稍有点不依附自己的人,一定要加以诬谄和进谗言。他密秘地向皇上报告认为卢从愿买了很多田地和庄园,有土地几百顷。皇上平时很器重卢从愿,也多次倚靠他做丞相,而且又是名门望族,与官宦人家广泛通婚,一时之间,家族极为兴盛,所以皇上也不便轻易说他有罪,只是把卢从愿看成是一个有很多田产的老翁。卢从愿小时家住在相州,曾参加过五次明经科的考试,对策考试列为三等,任命他担任夏县县尉的职务,从参加明经考试到作吏部侍郎,只有十年。从吏部员外到吏部侍郎,只有七个月的时间。歌舒翰天宝中,歌舒翰为安西节度,控地数千里,甚著威令,故西鄙人歌之曰:“北斗七星高,歌舒翰夜带刀。吐蕃总杀尽,更筑(“筑”原作“策”,据陈校本改)两重濠。”时差都知(“知”字原缺,据陈校本补)兵马使张擢上都奏事,值杨国忠专权黩货,擢逗留不返,因纳贿交结。翰续入(“入”原作“又”,据陈校本改)朝奏,擢知翰至,惧,求国忠拔用。国忠乃除擢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西川节度使。敕下,就第辞翰。翰命部下捽于庭,数其事,杖而杀之,然后奏闻。帝却赐擢尸,更令翰决尸一百。(出《乾鐉子》)【译文】天宝年间,歌舒翰作安西节度使,控制着千里方圆的地方,很有威势和名声,所以西北边疆的人歌唱他说:“北斗七星高挂在天上,歌舒翰夜间带着刀,要杀光吐蕃人,再修筑起两道护城河。”当时派都知兵马使张擢去都城上报事情,正赶上是杨国忠专权受贿,张擢就逗留在京城里,接着送贿交结杨国忠。歌舒翰接着也到朝廷来上报事情,张擢知道歌舒翰来了,很害怕,请求杨国忠提拔任用,杨国忠就让张擢兼任御史大夫,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任命书发下来以后,张擢就到歌舒翰住的地方去向他告别,歌舒翰就命令部下把张擢揪到庭下,列举了他的罪状,用板子打并打死了张擢,然后才报告给皇上。皇上却把张擢的尸体赐给了歌舒翰,又让歌舒翰打一百鞭子尸体。崔隐甫梨园弟子有胡雏善吹笛,尤承恩。尝犯洛阳令崔隐甫,已而走入禁中。玄宗非时,托以他事,召隐甫对,胡雏在侧。指曰:“就卿乞此,得否?”隐甫对曰:“陛下此言,是轻臣而重乐人也,臣请休官。”再拜而去。玄宗遽曰:“朕与卿戏也。”遂令曳出,至门外,立杖杀之。俄而复敕释,已死矣。乃赐隐甫绢百匹。(出《国史补》)【译文】梨园弟子中有个少年胡人善长吹笛子,特别受到皇上的宠爱,曾经触犯洛阳令崔隐甫,接着就跑进禁宫之中。唐玄宗随时托他办些别的事情。有一次召来崔隐甫问事,那个少年胡人也在旁边,唐玄宗指着少年胡人说:“从你那里要来这个人,可以吗?”崔隐甫回答说:“陛下这个话,是轻视臣而看重乐师,我请你免了我的官职。”拜了又拜,走了。唐玄宗急忙说:“我是和你说笑话。”就命令人把少年胡人拖出去,拖到门外,立刻用刑杖打死了他。一会儿皇上又下令释放他,已经死了。于是赐给崔隐甫一百匹绢。萧嵩玄宗尝器重苏颋,欲倚以为相,礼遇顾问,与群臣特异。欲命相前一日,上秘密,不欲令左右知。迨夜艾,乃令草诏,访于侍臣曰:“外庭直宿谁?”遂命秉烛召来。至则中书舍人萧嵩,上即以颋姓名授嵩,令草制书。既成,其词曰:“国之瑰宝。”上寻绎三四,谓嵩曰:“颋,瑰之子。朕不欲斥其父名,卿为刊削之。”上仍命撤帐中屏风与嵩,嵩惭惧流汗,笔不能下者久之。上以嵩杼思移时,必当精密,不觉前席以观。唯改曰:“国之珍宝。”他无更易。嵩既退,上掷其草于地曰:“虚有其表耳。”(嵩长大多髯,上故有是名。)左右失笑。上闻,遽起掩其口,曰:“嵩虽才艺非长,人臣之贵,亦无与比,前言戏耳。”其默识神览,皆此类也。(出《明皇杂录》)【译文】唐玄宗曾经很器重苏颋,准备依靠他作宰相,对他的礼节待遇和询问问题,与所有的大臣都很不一样。想下令让他做宰相的前一天,皇上秘密行动,不想让左右的人知道,等到黑夜过去,才找人写诏书。皇上向侍臣打听说:“外庭是谁值宿?”就派人拿着蜡烛去叫来,到了一看是中书舍人萧嵩。皇上就把苏颋的姓名交给萧嵩,让他起草制书。写完之后,那上面有句词说:“国之瑰宝”,皇上斟酌了三四次,对萧嵩说“苏颋是苏瑰的儿子,我不想使用他父亲的名讳,你替我改正过来。”皇上因而让人撤出帐幕中的屏风给萧嵩使用。萧嵩惭愧恐惧流出了汗,很久时间不能下笔。皇上以为萧嵩思考了一段时间,一定应当是很精密了,不知不觉走到萧嵩的坐席去看,只改成:“国之珍宝”,别的都没有更改。萧嵩退出去之后,皇上把他草写的纸扔到地上说:“真是白白地有个好外表。”左右的人失声笑了出来。皇上听见了,急忙站起来掩住口说:“萧嵩虽然不善长才艺,人臣的尊贵,也没有人比得上,刚才说的是笑话。”皇上的默默观察识别和用心神去看人,都象这样。陈怀卿陈怀卿,岭南人也,养鸭百余头。后于鸭栏中除粪,粪中有光烂然,试以盆水沙汰之,得金十两。乃觇所食处,于舍后山足下,土中有麸金,消得数千斤。时人莫知,卿遂巨富,仕至梧州刺史。(出《朝野佥载》)【译文】陈怀卿是岭南人,养了一百多只鸭子。后来在鸭栏中清除鸭粪,粪中有灿烂的光,试着用盆子象淘沙一样地淘鸭粪,得到十两金子。就去察看鸭子吃食的地方,在屋后的山脚下,土里有沙金,淘出来熔化后得到几千斤黄金。当时的人没有人知道。陈怀卿就成了大富翁,做官做到梧州刺史。邹凤炽西京怀德坊南门之东,有富商邹凤炽,肩高背曲,有似骆驼,时人号为邹骆驼。其家巨富,金宝不可胜计,常与朝贵游,邸店园宅,遍满海内。四方物尽为所收,虽古之猗白,不是过也。其家男女婢仆,锦衣玉食,服用器物,皆一时惊异。尝因嫁女,邀诸朝士往临礼席,宾客数千。夜拟供帐,备极华丽。及女郎将出,侍婢围绕,绮罗珠翠,垂钗曳履,尤艳丽者,至数百人。众皆愕然,不知孰是新妇矣。又尝谒见高宗,请市终南山中树,估绢一匹。自云:“山树虽尽,臣绢未竭。”事虽不行,终为天下所诵。后犯事流瓜州,会赦还。及卒,子孙穷匮。又有王元宝者,年老好戏谑,出入里市,为人所知。人以钱文有元宝字,因呼钱为王老,盛流于时矣。(出《西京记》)又一说,玄宗尝召王元宝,问其家私多少。对曰:“臣请以绢一匹,系陛下南山树,南山树尽,臣绢未穷。”又玄宗御含元殿,望南山,见一白龙横亘山间。问左右,皆言不见。令急召王元宝问之,元宝曰:“见一白物,横在山顶,不辨其状。”左右贵臣启曰:“何故臣等不见?”玄宗曰:“我闻至富可敌贵。朕天下之贵,元宝天下之富,故见耳。”(出《独异志》)【译文】西京怀德坊南门之东,有个富商叫邹凤炽,两肩高后背弯曲,象骆驼似的,当时的人叫他邹骆驼。他家里非常有钱,金银珠宝多得数不过来,经常和朝廷中的权贵们来往,邸店和有园林的住宅,天下到处都有,四面八方的货物全被他收买下来,即使是古时的猗顿,也超不过他。他家的男女人等和男仆女仆,都是穿锦衣吃美食,穿和用的器物,都是当时令人惊异的东西。曾经因为女儿出嫁,邀请朝廷中的官员去参加婚礼酒席,来庆祝的宾客有几千人,到了夜间,还供应帐幕休息,里面华丽到极点。等到姑娘快出来的时候,一群女仆围绕着她,都穿着绮罗戴着珠翠,低着头,小步走路。特别艳丽的,有几百人。大家都楞了,不知道哪个是新娘子了。他曾经拜见高宗皇帝,请求买终南山中的树,一棵树的价格是一匹绢,他自己说:“山上的树卖光了,我的绢不会光。”事情虽然没有实行,终于被天下人传诵。后来因犯罪被流放到瓜州,遇上大赦回来了,等他死后,子孙却很穷困。又有个叫王元宝的人,年老了喜欢说笑话,进出在市集上,被人们知道了,人们因为钱上有元宝字样,因而把钱叫做“王老”。这话在当时流传很广。又有一种说法,玄宗皇帝曾经召见王元宝,问他有多少家产。他回答说:“臣请用一匹绢捆一棵树,捆陛下南山上的树,南山上的树捆光了,我的绢不光。”又一次,玄宗到含元殿,望着南山,看见一条白龙横架在两座山之间。问左右的人,都说没看见。让人赶快去叫王元宝来问他,王元宝说:“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横架在山顶上,看不清它的样子。”皇上身边的地位尊贵的大臣问皇上说:“我们为什么看不见呢?”玄宗说:“我听说最富的人能够比得上尊贵的人,我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王元宝是天下最富的人,所以能看见。”高力士高力士既谴于巫州,山(“州山”原作“山州”,据明抄本改)谷多荠,而人不食。力士感之,因为诗寄意。“两京作(“作”原作“五”,据陈校本改)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终不改。”其后会赦,归至武溪,道遇开元中羽林军士,坐事谪岭南。停车访旧,方知上皇已厌世,力士北望号泣,呕血而死。(出《明皇杂录》)【译文】高力士被贬到巫州之后,那里的山谷里长了很多的荠菜,可是人们都不吃它。高力士很感慨这件事,因而写诗寄托心意:“在西安和洛阳按斤出卖,五溪这里却没有人采摘,人虽然有夷和夏的区别,荠菜的滋味到哪里都不会改变。”那之后遇到大赦,他回武溪去,在路上遇见了开元时代的羽林军的军士,这军士因犯罪被贬谪到岭南来。停下车子询问一下老相识,才知道唐明皇已经去世了。高力士望着北方大声哭泣,吐血死去。王维天宝末,群贼陷两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嫔,乐工骑士。每获数百人,以兵仗严卫,送于洛(“洛”原作“维”,据明抄本改。)阳。至有逃于山谷者,而卒能罗捕追胁,授以冠带。禄山尤致意乐工,求访颇切。于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群贼因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十人。大陈御库珍宝,罗列于前后。乐既作,梨园旧人不觉歔欷,相对泣下。群逆皆露刃持满以胁之,而悲不能已。有乐工雷海清者,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逆党乃缚海清于戏马殿,支解以示众,闻之者莫不伤痛。王维时为贼拘于菩提佛寺中,闻之,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出《明皇杂录》)【译文】天宝末年,反叛的部队攻下了西安和洛阳,到处捉拿朝廷的文臣武将,以及宦官、宫女、乐师和骑兵。每捉拿几百人,就用兵器严密看守,送到洛阳。甚至有逃到山谷里去的,却最后被追拿逼迫,给他们戴官帽官服。安禄山特别留心乐师,寻找查访很迫切,在十日之内,捉到梨园弟子几百人。贼人们于是在凝碧池举行大聚会,宴请叛贼任命的官吏几十个人,大量陈列皇帝库藏的珍奇宝物,罗列在前前后后。音乐演奏起来以后,梨园原先的乐师不觉地叹气,一个一个互相看着流下泪来。逆贼们个个手拿着刀威胁他们,却不能止住人们的悲哀。有个乐师叫雪海清把乐器扔在地上,向着西方痛哭,叛贼就把雪海清捆到戏马殿上,大卸八块用来示众。听到的人没有不伤心痛哭的。王维当时被叛贼拘捕在菩提佛庙里。他听说了这件事,写了一首诗说:“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史思明安禄山败,史思明继逆。至东都,遇樱桃熟,其子在河北,欲寄遗之,因作诗同去。诗云:“樱桃一笼子,半已赤,半已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至。”诗成,左右赞美之,皆曰:“明公此诗大佳,若能言'一半周至,一半怀王',即与'黄'字声势稍稳。”思明大怒曰:“我儿岂可居周至之下?”思明长驱至永宁县,为其子朝义所杀。思明曰:“尔杀我太早,禄山尚得至东都,而尔何亟(“亟”原作“函”,据明抄本改)也。思明子伪封怀王,周至即其傅也。(出《芝田录》)【译文】安禄山失败了,史思明继续叛逆,到了东都洛阳。正赶上樱桃熟了,史思明的儿子在河北,他想给儿子寄赠樱桃,于是写了一首诗一同送去。诗中说:“樱桃一笼子,半已赤,半已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至。”诗写完了,左右的人称赞他,都说:“明公的这首诗非常好,如果说一半送给周至,一半送给怀王,就与上文的'黄'字的音韵和谐了。”史思明生气地说:“我的儿子怎么能在周至的后面呢?”史思明长驱直至永宁县,被他的儿子史朝义杀了。史思明说:“你杀我杀得太早了,安禄山还能到东都来,可是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史思明的儿子被伪政权封为怀王,周至是他儿子的师傅。豆谷至德初,安史之乱,河东大饥。荒地十五里生豆谷,一夕扫而复生,约得五六千石。其实甚圆细美,人皆赖此活焉。(出《传载》)【译文】至德初年,安史之乱,黄河以东闹大饥荒。有块荒地十五里长,地里生出豆谷,晚上扫起来收回去后,地里又生出来。大约得了五六千石豆谷。那豆粒长得很圆,质地细腻味道很美,人们全靠着它而活了下来。润州楼润州城南隅,有楼名万岁楼。俗传楼上烟出,刺史即死,不死即贬。开元已前,以润州为凶(“凶”原作“店”,据明抄本改)阙。董琬为江东采访使,尝居此州。其时昼日烟出,刺史皆忧惧狼狈,愁情至死。乾元中,忽然又昼日烟出,圆可一尺余,直上数丈。有吏密伺之,就视其烟,乃出于楼角隙中,更近而视之,乃蚊子也。楼下有井,井中无水,黑而且深,小虫后分胛之类,色黑而小。每晚晴,出自于隙中作团而上。遥看类烟,以手揽之,即蚊蚋耳。从此知非,刺史亦无虑矣。(出《辨疑志》)【译文】润州城的南角,有座楼叫万岁楼。世俗传说,楼上出现烟,刺史就会死去,不死也要被贬。开元年间之前,认为润州是个凶城。董琬担任江东采访使,曾经住在润州。当时大白天出现了烟,刺史又担心又害怕,十分狼狈,心情愁闷一直到死去。乾元年间,忽然又大白天出现了烟,粗有一尺多,一直向上有几丈高。有个官吏在近处看那烟,是从楼角的缝隙中出来的。再靠近看那烟,竟然是蚊子。楼下有个井,井中没有水,黑糊糊的而且很深,有蠛蠓小虫和蜘蛛蛧蜽一类东西,颜色黑而且小,每当晚上晴天的时候,蚊子从缝隙中出来,形成一群向上飞,远看象烟一样。用手揽一下,就知道是蚊子和蚋虫。从此就知道弄错了,刺史也没有什么担心的了。丘为丘为致仕还乡,特给禄俸之半。既丁母丧,州郡疑所给,请于观察使韩滉。滉以为授官致仕,本不理务,特令给禄,以恩养老臣。不可以在丧为异(“异”原作“义”,据陈校本改),命仍旧给之。唯春秋二时,羊酒之直则不给。虽程式无文,见称折衷。(出《谭宾录》)【译文】丘为辞官还乡,特准发给一半俸禄。赶上他母亲死了之后,州郡长官不知是否应该继续给他俸禄,就向观察使韩滉请示。韩滉认为当官的辞官回乡,本不理事了,特别令州郡给他俸禄,以便施恩供养老臣,不可以在丧期有所改变,命令照旧供给俸禄。只是春秋两季的羊和酒的钱就不给了。这事尽管没有成文,却被称为折衷的好办法。裴佶朱泚既乱,裴佶与衣冠数人,佯为奴,求出城。佶貌寝,自出称甘草。门兵曰:“此数子,必非人奴。如甘草,不疑之。”(出《国史补》)【译文】朱泚作乱以后,裴佶和几个士绅,打扮成奴仆的样子,要求出城。裴佶貌丑,出来自称叫甘草,守门的士兵说:“这几个人,一定不是人家的奴仆,象甘草那样,就不会被人怀疑。”李抱贞李抱贞镇潞州,军资匮缺,计无所为。有老僧,大为郡人信服。抱贞因请之曰:“假和尚之道,以济军中,可乎?”僧曰:“无不可。”抱贞曰:“但言择日鞠场焚身,谋当于使宅凿一地道通连。俟火作,即潜以相(“相”原作“僧”。据明抄本改)出。”僧喜从之,遂陈状声言。抱贞命于鞠场积薪贮油。因为七日道场,昼夜香灯,焚呗杂作,抱贞亦引僧入地道,使之不疑。僧乃升坛执炉,对众说法。抱贞率监军僚属及将吏,膜拜其下。以俸入擅施,堆于其旁。由是士女骈填。舍财亿计。满七日,遂送柴积,灌油发焰,击钟念佛。抱贞密已遣人填塞地道,俄顷之际,僧薪并灰。数日,籍所得货财,辇入军资库。别求所谓舍利者数十粒,造塔贮焉。(出《尚书故实》)【译文】李抱贞镇守潞州,军队缺少经费,没有什么好办法。有个老和尚,郡中的人很信服他。李抱贞于是请求他说:“借用和尚的道行,来供应军队的花销,可以吗?”和尚说:“没什么不可以。”李抱贞说:“你只要说选择哪天在球场上焚身,我事先在刺使住宅里挖一条地道和球场连通起来,等火烧起来,你就偷偷地从地道里出来。”和尚高兴地答应了他。于是照着商量好的办法传出消息。李抱贞命令人在球场上堆积木柴准备好油脂,于是为他准备了七天的道场,白天黑夜地点着灯烧着香,佛教赞歌唱得一阵高一阵低。李抱贞也领着和尚进入地道观看,使他不疑心。和尚就登上佛坛,拿着香炉,对听众讲佛法。李抱贞率领着监军、同僚和军官,在坛下顶礼膜拜,把钱随便地施舍,堆在坛的傍边。从此,士女们也连续施舍。施舍的钱财能有一亿以上。道场做满七天,就送上木柴,泼上油脂点火,敲钟念佛。李袍贞已经秘密地派人填塞了地道。不一会儿,和尚和木柴全成了灰。几天后,登记得到的钱财,用车子送进军资库。另外寻求了几十粒舍利子,造了一座塔贮藏起来。杨志坚颜真卿为抚州刺史,邑人有杨志坚者嗜学而居贫,乡人未之知也。其妻以资给不充,索书求离。志坚以诗送之曰:“当年立志早从师,今日翻成鬓有丝。落托自知求事晚,蹉跎甘道出身迟。金钗任意撩新发,鸾镜从他别画眉。此去便同行路客,相逢即是下山时。”其妻持诗,诣州公牒,以求别适。真卿判其牍曰:“杨志坚早亲儒教,颇负诗名。心虽慕于高科,身未沾于寸禄。愚妻睹其未遇,曾不少留。靡追冀缺之妻,赞成好事;专学买臣之妇,厌弃良人。污辱乡间,伤败风教,若无惩诫,孰遏浮嚣?妻可笞二十,任自改嫁。杨志坚秀才,饷粟帛,仍署随军。”四远闻之,无不悦服。自是江表妇人,无敢弃其夫者。(出《云溪友议》)【译文】颜真卿作抚州刺史的时候,县里有个叫杨志坚的人,酷爱学习可是家里贫困,同乡人不了解他。他的妻子因为钱财的供给太少,向他要休书离婚。杨志坚写了一首诗送给她说:“当年立志早从师,今日翻成鬓有丝。落托自知求事晚,蹉跎甘道出身迟。金钗任意撩新发,鸾镜从他别画眉。此去便同行路客,相逢即是下山时。”他的妻子拿著诗,到州里去办理官府的公文,以便改嫁。颜真卿在评判的公文上说:“杨志坚很早就钻研儒家学说,很有作诗的名声,心里虽然羡慕高高地考中科举,自身却没有享受到一点俸禄。他的愚昧的妻子看他始终没有考中功名,竟然不想再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不愿意象冀缺的妻子,帮助丈夫成就事业;只想学朱买臣的女人,讨厌并抛弃自己的丈夫。给家乡带来耻辱,败坏了道德教化,如果不给以惩罚警诫,怎么能制止这类轻浮的行为呢?妇人应当打二十板子,任凭她去改嫁。杨志坚秀才,资助他粮食布匹让他随着军队暂时担任个职务”。四面八方远近的人们听说了这件事,没有不心悦诚服的。从此江表一带的女人,没有敢抛弃她的丈夫的。卷第四百九十六杂录四赵存严震卢杞韦皋陆畅马畅吴凑袁傪李勉于公异邢君牙张造吕元膺李章武元稹于頔薛尚衍赵存冯翊之东窟谷,有隐士赵存者,元和十四年,寿逾九十。服精术之药,体甚轻健。自云:父讳君乘,亦享遐寿。尝事兖公陆象先,言兖公之量,固非凡可以测度。兖公崇信内典,弟景融窃非曰:“家兄溺此教,何利乎?”象先曰:“若果无冥道津梁,百岁之后,吾固当与汝等。万一有罪福,吾则分数胜汝。”及为冯翊太守,参军等多名族子弟,以象先性仁厚,于是与府僚共约戏赌。一人曰:“我能旋笏于厅前,硬努眼眶,衡揖使君,唱喏而出,可乎?”众皆曰:“诚如是,甘输酒食一席。”其人便为之,象先视之如不见。又一参军曰:“尔所为全易,吾能于使君厅前,墨涂其面,着碧衫子,作神舞一曲,慢趋而出。”群僚皆曰:“不可,诚敢如此,吾辈当敛俸钱五千,为所输之费。”其二参军便为之,象先亦如不见。皆赛所赌,以为戏笑。其第三参军又曰:“尔之所为绝易,吾能于使君厅前,作女人梳妆,学新嫁女拜舅姑四拜,则如之何?”众曰:“如此不可,仁者一怒,必遭叱辱。倘敢为之,吾辈愿出俸钱十千,充所输之费。”其第三参军,遂施粉黛,高髻笄钗,女人衣,疾入,深拜四拜。象先又不以为怪。景融大怒曰:“家兄为三辅刺史,今乃成天下笑具。”象先徐语景融曰:“是渠参军儿等笑具,我岂为笑哉?”初、房琯尝尉冯翊,象先下孔目官党芬,于广衢相遇,避马迟,琯拽芬下,决脊数十下。芬诉之,象先曰:“汝何处人?”芬曰:“冯翊人。”又问:“房琯何处官人?”芬曰:“冯翊尉。”象先曰:“冯翊尉决冯翊百姓,告我何也?”琯又入见,诉其事,请去官。象先曰:“如党芬所犯,打亦得,不打亦得;官人打(“打”原作“官”,据明抄本改)了,去亦得,不去亦得。”后数年,琯为弘农湖城令,移摄闵乡。值象先自江东征入,次闵乡,日中遇琯,留迨至昏黑,琯不敢言。忽谓琯曰:“携衾绸来,可以霄(“霄”原作“宾”,据明抄本改)话。”琯从之,竟不交一言。到阙日,荐琯为监察御史。景触又曰:“比年房琯在冯翊,兄全不知之。今别四五年,因途次会,不交一词。到阙荐为监察御史,何哉?”公曰:“汝不自解。房琯为人,百事不欠,只欠不言。今则不言矣,是以为用之。”班行间大伏其量矣。(出“乾鐉子”)【译文】在冯翊的东窟谷,有个叫赵存的隐士,元和十四年时,已年过九十。服用黄精白术,身体特别轻捷矫健。自称父亲名叫君乘,也是高寿,曾经事奉兖公陆象先。说兖公的度量,绝对不是寻常人可以推测度量的。兖公尊崇信任佛经,他的弟弟景融曾私下责备道:“哥哥您沉湎于佛教,有什么益处呢?”陆象先说:“如果真的没有通往冥府的桥梁,死了之后,我和你当然是相同的。万一有罪福之分,我就理所当然要超过你。”等到陆象先做了冯翊太守,手下的参军等人大多是贵族子弟,因为象先性情仁慈厚道,他们就和幕僚们共同约定打赌玩。有一人说:“我能在大厅前旋转笏板,瞪着眼睛,扬眉举目给使君做揖,叉手行礼,呼叫着出去,信不信?”众人都说:“你真敢这么办,我们甘愿赔一桌酒席。”那人便照着自己说的做了。陆象先如同没看见。又一个参军说:“你所做的很容易。我能在使君的办公厅前,涂黑面孔,穿绿布衣服,扮作神跳舞,然后慢慢地走出去。”大家都说:“不能。你果然敢这样,我们聚集俸禄五千钱,作为赌注。”第二个参军又照样做了,陆象先仍然像没看见。大家都打赌比赛,作为玩笑。第三个参军又说:“你们做的都太容易了,我能在使君办公厅前,学女人梳妆,学新嫁娘拜公婆四拜,又怎么样呢?”众人都说:“这样可不行,惹正派人生气,会遭到叱责辱骂的。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们甘愿拿出俸禄十千钱,充当输掉的费用。”这第三个参军就施粉描眉,挽发髻插金钗,穿上女人服装,细步进入大厅,深拜四拜。陆象先还是不以为怪。景融生气地说:“哥哥身为三辅刺史,现在成了天下的笑具。”陆象先慢悠悠地对景融说:“是那些青年参军等于笑具,我怎么成了笑具呢?”当初,房琯曾做冯翊尉,陆象先手下的孔目官党芬,和他在大街上相遇,党芬没来得及回避,被房琯拽下马来,脊背上挨了几十板子。党芬告诉陆象先,陆象先说:“你是哪里人?”党芬说:“冯翊人。”又问:“房琯是哪里的官儿?”党芬答:“他是冯翊尉。”陆象先说:“冯翊尉打冯翊百姓,告诉我干什么呢?”房琯来见陆象先,也讲了那件事,请求解去官职。陆像先说:“象党芬所犯的过错,打也使得,不打也使得;当官的打了,解去官职可以,不解去官职也可以。”过了几年,房琯做了弘农湖城令,改为代管闵乡,赶上陆象先从长江以东调往京城,途中驻在闵乡。一天中午遇到房琯,一直停留到昏黑,房琯没敢说话。陆象先不经意地对房琯说:“带衾被来,晚上好谈一谈。”房琯这么做了,竟然没说一句话。到了京城的时候,陆象先推荐房琯当监察御史。景融又问:“那些年房琯在冯翊,哥哥一点不知遇他,如今分别四五年,因旅途暂住而相遇,没谈一句话,到了京城却推荐他做监察御史,为什么呢?”陆象先说:“你不明白,房琯的为人,各种事都没什么缺欠,只是欠缺不说话,现在他不说话了,因此擢用他。”同僚们非常佩服陆象先的度量。严震严震镇山南,有一人乞钱三百千,去就过傲(“傲”原作“活”,据明抄本改)。震召子公弼等问之,公弼曰:“此诚不可。旨辄如此,乃患风耳,大人不足应之。”震怒曰:“尔必坠吾门,只可劝吾力行善事,奈可劝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辨,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命左右准数与之。于是三川之士,归心恐后,亦无造次过求者。(原缺出处,明抄本出《因话录》。陈校本出《乾鐉子》)【译文】严震镇守山南。有一个人向他讨要三百千钱。举止傲慢。严震叫来儿子公弼等人问怎样处理。公弼说:“这实在不行啊,总是这样,就败坏风俗了。您不值得答应他。”严震生气地说:“你一定要毁掉我这门风。只能够劝我多做好事,怎么能够劝我吝惜金钱呢?况且此人不申辩理由,就向我要三百千钱,确实不一般。”于是就命令手下人如数给他。因此三川有识之士,争先恐后归附严震,也没有轻易过分要求的。卢杞卢杞为相,令李揆入蕃。揆对德宗曰:“臣不惮远,恐死于道路,不达君命。”帝恻然悯之,谓卢曰:“李揆莫老无?”杞曰:“和戎之使,且须谙练朝廷事,非揆不可。且使揆去,则君臣少于揆年者,不敢辞远使矣。”揆既至蕃,蕃长曰:“闻唐家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揆曰:“非也,他那李揆,争肯到此?”恐为拘留,以谩之也。揆门地(“地”字原缺,据明抄本补),第一,文学第一,官职第一。揆致仕归东都,司徒杜佑罢淮海,入洛见之,言及第一之说。揆曰:“若道门户,门户有所自,承余裕也;官职遭遇耳。今形骸凋悴,看即下世,一切为空,何第一之有?”(出《嘉话录》)【译文】卢杞做宰相时,让李揆到吐蕃去。李揆对唐德宗说:“我不怕远,只怕死在道上,不能完成皇上的使命。”唐德宗动了恻隐之心很可怜他,对卢杞说:“李揆不老吗?”卢杞说:“同少数民族结盟的使者,必须熟悉朝廷事务,非李揆不行。况且派李揆去,那些比他年轻的大臣们,就不敢推辞到远处去的差使了。”李揆到了吐蕃,蕃长说:“听说唐朝有个第一人李揆,您是不是?”李揆说:“不是,那个李揆,怎么肯到这里呢?”是害怕被拘禁扣留,因此欺骗蕃长。论门第,李揆第一;论文学,李揆第一;论官职,李揆第一。李揆辞官回到东都洛阳。司徒杜佑罢官回淮海,到洛阳拜见李揆,说起“第一”的事,李揆说:“若说门第,门第都是有来源的,可以由前代继承下来;官职是一时的机遇罢了。我现在身体不好,眼看就要过世,一切都是空的,还有什么第一呢?”韦皋韦皋在西川,凡军士将吏有婚嫁,则以熟锦衣给其夫氏,以银泥衣给其女氏,各给钱一万。死丧称是,训练称是,内附者富赡之,远游者将迎之。极其赋敛,坐有余力,以故军府盛而黎甿重困。及晚年为月进,终致刘辟之乱,天下讥之。(出《国史补》)【译文】韦皋在西川时,凡是军士将吏有嫁娶的,就赠给男方熟锦衣,赠给女方银泥衣,再各给一万钱。办丧事和训练兵士也采取这种办法。归附的,待遇优厚;远道而来的,将官出去迎接。极力地聚敛,坐在那里就获得丰足的财力,因此军府满仓而百姓困顿。到了晚年是按月征税,终于导致刘辟作乱,被天下人讥笑。陆畅李白尝为《蜀道难》歌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白以刺严武也。后陆畅复为《蜀道易》曰:“蜀道易,易于履平地。”畅侫韦皋也。初畅受知于皋,乃为《蜀道易》献之。皋大喜,赠罗八百匹。及韦薨,朝廷欲绳其既往之事,复阅先所进兵器,刻“定秦”二字。不相与者,因欲构成罪名。畅上疏理之云:“臣在蜀日,见造所进兵器,'定秦'者匠名也。”由是得释。(出《尚书故实》)【译文】李白在《蜀道难》中写道:“蜀道艰险,胜过上青天。”李白借此讽刺严武。后来陆畅写了《蜀道易》,说“蜀道易,胜过走平地。”陆畅借此谄媚韦皋。当初陆畅受到韦皋的知遇,就写下《蜀道易》献给他。韦皋非常高兴,赠给他八百匹罗锦。等到韦皋死了,朝廷想追究陆畅以往的事,又查到他先前所进的兵器上面刻着“定秦”二字,那些与陆畅关系不好的,想因此给他定罪。陆畅上奏疏辩解说:“我在蜀地时,看到制造那些进献的兵器,知道'定秦'是个工匠的名字。”陆畅因此获释。马畅马燧之子畅,以第中大杏馈窦文场,以进德宗。德宗未尝见,颇怪之,令中使就封杏树。畅惧进宅,废为奉诚园,屋木皆拆入内。(出《国史补》)【译文】马燧的儿子马畅,把家里的大杏子赠给窦文场,而又进献给了唐德宗。唐德宗没见过这么大的杏子,感到很奇怪,就命令中使立刻查封杏树。马畅害怕进入那宅院,就把宅子作废改成奉诚园。屋木都拆下来放入内院。吴凑德宗非时召拜吴凑为京兆尹,便令赴上。凑疾驱,诸客至府,已列筵矣。或问曰:“何速?”吏曰:“两市日有礼席,举铛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馔,常可立办。”(出《国史补》)【译文】唐德宗破格下诏任命吴凑为京兆尹,命令他立即上任。吴凑策马疾驰,与各宾客到达官府时,宴席已摆好。有人问:“怎么这么快?”小吏答道:“两个市场每天都备有礼席,拿锅去取就行,所以三五百人的饭,常常可以立即办好。”袁傪袁傪之破袁眺,擒其伪公卿数十人。州县大具桎梏,谓必生致阙下。傪曰:“此恶百姓,何足烦人?”乃遣笞臀逐之。(出《国史补》)【译文】袁傪打败袁眺,捉到敌伪公卿几十人。州县衙门准备了大量脚镣手铐,说一定要把他们活着送到京城。袁傪说:“这些刁民,哪里值得麻烦人。”就下令杖打屁股然后驱逐他们。李勉故相李勉任江西观察使时,部人有父病盅。乃为木偶人,置勉名位,瘗于其垄。或发以告勉,勉曰:“为父禳灾,是亦可矜也,舍之。”或曰:“李勉失守梁城,亦宜贬黜。”议曰:“不然,当李希烈之怙乱,其锋不可当,天方厚其罪而降之罚也。矧应变非长,援军不至,又其时,关辅已俶扰矣,人心摇动矣。以文吏之才,当虎狼之隧,乃全师南奔,非量力者能乎?”(出《谭宾录》)【译文】已故宰相李勉任江西观察使时,部队里有个人的父亲神志惑乱,这个人就做了一个木偶人,写上李勉的名字职位,埋到坟墓里,被人看见告诉了李勉。李勉说:“替父消灾,值得同情,放了他。”有人说:“李勉没有守住梁城,应贬官罢黜。”议论说:“不应这样。李希烈作乱之际,势不可挡,上天正先增加他的罪而后再惩罚他。况且情况变化莫测,援兵不到,加上当时边关京畿已开始动乱,人心开如动摇。用文官的才能,阻挡虎狼的行为,为保全军队向南开拔,不能正确估计自己力量的人能办到吗?”于公异李晟平朱泚之乱,德宗览收城露布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上感涕失声,左右六宫皆呜咽。露布乃于公异之辞也。议者以朝廷捷书露布,无如此者。公异后为陆贽所忌,诬以家行不谨,赐《孝经》一,故坎坷而终。(出《国史补》)【译文】李晟平定朱泚作乱。唐德宗看到收复城池的捷报上写着:臣已经清除宫室之乱,恭敬地拜谒了陵园,那里钟虡未动,庙堂依旧。”皇上感动得失声流泪,大臣后妃们也都哭了。这封奏书是于公异写的。议论的人们认为,写给朝廷的报捷书,没有比得上这一份的。后来陆贽忌恨于公异,诬告他家风不严,皇帝就赐给他《孝经》一。于公异历经坎坷而逝。邢君牙贞元初,邢君牙为陇右临洮节度,进士刘师老、许尧佐往谒焉。二客方坐,一人仪形甚异,头大足短,衣麻衣而入。都不待宾司引报,直入见君牙。拱手于额曰:“进士张汾不敢拜。”君牙从戎多年,殊不以为怪,乃揖汾坐(“坐”字原缺,据明抄本补),曾不顾尧佐(“佐”下原有“汾坐”二字,据明抄本删)、师老。俄而有吏过桉,宴设司欠失钱物。君牙阅历簿书,有五十余千散落,为所由隐漏。君牙大怒,方令分折去处。汾乃拂衣而起曰:“且奉辞。”牙谢曰:“某适有(陈校本“有”作“以”)公事,略须决(“决”原作“次”,据陈校本改)遣,未(“未”原作“来”,据陈校本改)有所失于君子,不知遽告辞何也?”汾对曰:“汾在京之日,每闻京西有邢君牙上柱天,下柱地。今日于汾前,与设吏论牙三五十千钱。此汉争中?”君牙甚怪,便放设吏,与汾相亲。汾谓君牙曰:“某在京应举,每年常用二千贯文,皆出往还。剑南韦二十三,徐州张(“张”字原空缺,据黄本补)十三,一日之内,客有数等,上至给舍,即须法味。中至补遗,即须煮鸡豚(“鸡豚”二字原空缺,据黄本补)或生或鲙。”既而指师老、尧佐云:“如举子此公之徒,远相访,君僎胡而已,何不如此耶。”尧佐矍然。逡巡,二客告辞而退,君牙各赠五缣。张汾洒扫内厅安置,留连月余,赠五百缣。汾却至武功,尧佐方卧病在馆,汾都不相揖。后二年及第,又不肯选,遂患腰脚疾。武元衡镇西(“西”原作“四”,据陈校本改)川,哀其龙钟,奏充安抚巡官,仍摄广都县令,一年而殂。(出《乾鐉子》)【译文】贞元初年,邢君牙担任陇右临洮节度职务的时候,进士刘师老和许尧佐去拜见他。二位客人刚刚坐下,有一个仪表很奇特的人,头大脚小,穿着粗布衣服走了进来。也不等侍从人员进去通报,一直进去会见邢君牙,把手拱起放在额前说:“进士张汾不敢行大礼。”邢君牙当了多年的军人,一点也不认为奇怪,就回了礼请张汾坐下,竟不理睬许尧佐和刘师老。不一会儿有个官吏送来案,宴设司亏空丢失了钱和物。邢君牙查看帐册,有五十多千钱没有上帐,被经手的差役隐瞒脱漏了。君牙非常生气,正要派人去查清楚钱的去向,张汾就拍拍衣服站起来说:“暂且告辞了。”邢君牙道歉说:“我恰好有点公事,需要略作处理,对你并没有失礼的地方,不知道你急忙地告辞是为什么呢?”张汾回答说:“我在京城的时候,常常听说京西有个邢君牙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今天在我的面前,和一个设吏谈论自己的三五十千钱,这种男人怎能符合这样的评价呢?”邢君牙觉得很奇怪,就打发走设吏,和张汾亲近起来。张汾对邢君牙说:“我在京城参加考试的时候,每年常常花用二千贯钱,都花在与别人的往来上。剑南的韦二十三,徐州的张十三,一天的时间里,客人有好几等。上等的客人有给舍,就需要讲究味道;中等的客人有补遣,就需要炖上鸡肉和猪肉,还有的是生拌,有的是鱼块。”接着指着刘师老和许尧佐说:“像这一类参加考试的举子,从远方前来拜访,就像肮脏的胡人而已。你为什么不这么对待呢?”许尧佐很惊讶。过了一会儿,两个客人告辞走了,邢君牙每个人赠给五匹细绢。对张汾却打扫干净内厅安排他住下,呆了一个多月,赠给五百匹细绢。张汾回到武功,许尧佐病倒在馆舍的床上,张汾也不去看望。后来过了两年考中了,又不愿意当候选官员,于是得了腰和脚的疾病。武元衡镇守西川的时候,可怜他年老行动不便,上奏朝廷让他担任安抚巡官,还兼任广都县县令,一年以后就死了。张造贞元中,度支欲取两京道中槐树为薪,更栽小树。先下符牒华阴,华阴尉张造判牒曰:“召伯所憩,尚不翦除;先皇旧游,岂宜斩伐?”乃止。(出《国史补》)【译文】贞元年间。度支想砍掉两京沿途的槐树当烧柴,重新栽上小树,先写符牒给华阴尉,华阴尉张造批道:“召穆公休息的地方尚且不砍伐,先皇帝旧游之地,怎么能砍伐?”就停止了砍树。吕元膺吕元膺为鄂岳团练,夜登城,女墙已锁。守者曰:“军法夜不可开。”乃告之曰:“中丞自登。”守者又曰:“夜中不辨是非,中丞亦不可。”元膺乃归。及明,擢为大职。(出《国史补》)【译文】吕元膺是鄂岳团练。一天夜里想要登城,但城墙上的矮墙已经上锁。守门人说:“军法规定夜晚不能开门。”就告诉他说:“是中丞亲自登城。”守门人又说:“夜晚看不清是,还是不是,中丞也不能登城。”元膺就回去了。天明,元膺就提升守门人任重要职务。李章武李章武学识好古,有名于时。唐太和末,敕僧尼试经若干纸,不通者,勒还俗。章武时为成都少尹,有山僧来谒云:“禅观有年,未尝念经,今被追试,前业弃矣,愿长者念之。”章武赠诗曰:“南宗向许通方便,何处心中更有经?好去苾蒭云水畔,何山松拍不青青?”主者免之。(出《本事诗》)【译文】李章武博学多识喜好古文,在当时非常有名气。唐朝太和末年,皇上敕令和尚尼姑要考若干页经文,不能通过考试的,勒令还俗。李章武当时是成都少尹,有个山里的和尚来拜见他说:“我参禅多年,没念过经,现在被迫考试,前功将尽弃,希望您能帮帮我。”李章武赠给他一首诗,写道:“南宗向许通方便,何处心中更有经?好去苾蒭云水畔,何山松柏不青青?”主考者就免除了他的考试。元稹元稹为御史,奉使东川,于襄城《题黄明府》诗,其序云:“昔年曾于解县饮酒,余恒为觥录事。尝于窦少府厅,有一人后至,频犯语今,连飞十数觥,不胜其困,逃席而去。醒后问人,前虞卿黄丞也,此后绝不复如。元和四年三月,奉使东川,十六日,至裒城。望驿有大池,楼榭甚盛。逡巡,有黄明府见迎。瞻其形容,仿佛以识,问其前衔,即曩日之逃席黄丞也。说向事,黄生惘然而悟,因馈酒一尊,舣舟邀余同载。余时在诸葛所征之路次,不胜感今怀古,遂作《赠黄明府》诗云:昔年曾痛饮。黄令困飞觥(“觥”原作“恍”,据明抄本改)席上当时走,马前今日迎。依稀迷姓字,即渐识平生。故友身皆远,他乡眼暂明。便邀联榻坐,兼共刺船行。酒思临风乱,霜棱拂地平。不堪深浅酌,还怆古今情。逦迤七盘路,坡陁数丈城。花疑褒女笑,栈想武候征。一种埋幽石,老闲千载名。”(出《本事诗》)【译文】元稹做御史时,奉命出使东川。到襄城写下《题黄明府》一诗。诗序中说:“往年曾在解县喝酒,我常常担当觥录事一角儿,曾在窦少府客厅喝酒,有一个人后到,又频频触犯酒令,连着干了十几杯酒,结果不胜酒力,偷偷逃掉了。酒醒后我问别人,才知道他是以前的虞卿黄丞,以后再也不知他的消息。元和四年三月我奉命出使东川,十六日,到达裒城。远远望见驿站有个大池子,其间楼台亭榭林立。过了一会儿,有个黄县令出来迎接。我打量他的长相,似曾相识,就问他以前的官职,原来就是从前逃席的黄丞。说起以前的事,黄丞恍然大悟,就赠给我一坛酒,停船靠岸邀请我上船。我当时在诸葛出征的路途中住下,禁不住感今怀古。就写下一首诗赠给黄明府。诗是这样写的:昔年曾痛饮,黄令困飞觥。席上当时走,马前今日迎。依稀迷姓字,即渐识平生。故友身皆远,他乡眼暂明。便邀联榻坐,兼共刺船行。酒思临风乱,霜棱拂地平。不堪深浅酌,还怆古今情。逦迤七盘路,坡陁数丈城。花疑褒女笑,栈想武候征。一种埋幽石,老闲千载名。”于頔丞相牛僧孺应举时,知于頔奇俊,特诣襄阳求知。住数日,两见,以游客遇之,牛怒而去。去后,忽召客将问曰:“累日前有牛秀才发未。”曰:“已去。”“何以赠之?”曰:“与钱五百。”“受乎?”曰:“掷于庭而去。”于大恨(“恨”原作“怒”,据明抄本改),谓宾佐曰:“某事繁,总盖有阙遗者。”立命小将,赍绢五百匹,书一函,追之。曰:“未出界,即领来;如已出界,即以书付。”小将界外追及,牛不折书,揖回。(出《幽闲鼓吹》)【译文】丞相牛僧孺当年参加考试时,知道于頔奇很杰出,特地到襄阳拜谒求教。住了几天,两次见面,都把他当游客那样对待,牛僧孺生气地走了。他走了以后,于頔叫来客将问道:“几天前来的那个牛秀才走没走?”回答说:“已经走了。”“赠给他什么?”“给他五百钱。”“接受了吗?”“扔到院子里走了。”于頔非常遗憾,对宾佐说:“我的事太多了,总会有漏洞。”立即命令小将,送五百匹绢绸,书信一封,追赶牛僧孺,并嘱咐小将:“他没出界,就接回来,如已出界,就把信给他。”小将到界外追上牛僧孺,牛僧孺并不看信,只是拱拱手走了。薛尚衍于頔方炽于襄阳,朝廷以大阉薛尚衍监其军。尚衍至,頔初不厚待,尚衍晏如也。后旬日,请出游,及暮归第,幄幕茵毯什器,一以新矣;又列犊车五十乘,实以彩绫。尚衍颔之,亦不言。頔叹曰:“是何祥也?”(出《国史补》)【译文】于頔在襄阳正得势时,朝廷派宦官薛尚衍监督他的军队。尚衍到襄阳,于頔开头并未好好款待他,而尚衍表现很平静。过了十天,于頔请他外出游览,到晚回到住所,窗帘地毯各种器具,都换成新的了;又排列牛车五十辆,装载着彩色绸缎。尚衍只是点点头,也不说话。于頔叹道:“这是什么征兆呢?”卷第四百九十七杂录五高逞吕元膺王锷江西驿官王仲舒周愿张荐莲花漏唐衢脂粉钱韦执谊李光颜李益吴武陵韦乾度赵宗儒席夔刘禹锡滕迈高逞高逞(陈校本“逞”作“郢”)为中书舍人九年,家无制草。或问曰:“前辈皆有制集,焚之何也?”答曰:“王言不可存于私家。”(出《国史补》)【译文】高逞做了九年中书舍人,家里没有诏令的草稿。有的人问高逞:“前辈中书舍人都藏有诏令集子,你为什么都烧掉了呢?”高逞回答说:“帝王的话不可以藏在私人家里。”吕元膺吕元膺为东都留守,常与处士对棋。棋次,有文簿堆拥,元膺方秉笔阅览。棋侣谓吕必不顾局矣,因私易一子以自胜,吕辄已窥之,而棋侣不悟。翼日,吕请棋处士他适,内外人莫测,棋者亦不安,乃以束帛赆之。如是十年许,吕寝疾将亟,儿侄列前,吕曰:“游处交友,尔宜精择。吾为东都留守,有一棋者云云,吾以他事俾去。易一着棋子,亦未足介意,但心迹可畏。亟言之,即虑其忧慑;终不言,又恐汝辈灭裂于知闻。”言毕,惆然长逝。(出《芝田录》)【译文】吕元膺做东都留守的时候,曾经与个隐士下棋。正下着棋,便有一些文件堆积起来,吕元膺就停棋拿笔批阅。棋友以为吕元膺一定顾不上棋局,就偷偷换了个棋子来取胜。吕元膺已经把一切看在眼里。第二天,吕元膺请他到别处去。所有的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棋友却感到很内疚,就留给吕元膺一份很厚的告别礼物。就这样过了约十年,吕元膺卧病在床将要死去,儿子侄子们都站在床前。吕元膺说:“结交朋友,一定要仔细地选择。当初我为东都留守,有一个和我下棋的人,乘我去办别的事时,偷偷换了一着棋。其实也不值得介意,但反映出此人的心迹可怕。几次想说这件事,又怕那个人因此而忧愁悲戚;始终不说,又怕你们毁于这一类的事上,就告诉了你们。”说完,吕元膺怀着惆怅死去了。王锷泓师云:“长安永宁坊东南是金盏地,安邑里西是玉盏地。”后永宁为王锷宅,安邑为北平王马燧宅。后王马皆进入官。王宅累赐韩弘及史(“及史”原作“正史”,据陈校本改)宪诚、李载义等。所谓金盏破而成焉;马燧为奉诚园,所为玉盏破而不完也。又一说,李吉甫安邑宅,及牛僧孺新昌宅,泓师号李宅为玉杯,一破无复可全。金碗或伤(“伤”原作“复”,据明抄本改),庶可再制。牛宅本将作大匠康聓宅,聓自辨冈阜形势,以其宅当出宰相。后每年命相有按,聓必引颈望之。宅竟为僧孺所得。李后为梁新所有。(出《卢氏杂说》)【译文】泓师说:“长安永宁坊东南面那个地方是金盏一样的宝地,安邑里西面是玉盏一样的宝地。后来永宁这个地方成为王锷的住宅,宏邑则成为北平王马燧的住宅。后来王锷和马燧双双进了皇宫做官。王锷的住宅依次赐给了韩弘和史宪诚、李载义等,就是人们所说的“金盏碎了可复原。”马燧的住宅成了奉诚园,就是人们所说的“玉盏碎了而恢复不了原样”。另一种说法是,李吉甫的安邑宅和牛僧孺的新昌宅,泓师叫李宅是“玉杯”,一旦碎了就不能复原了。金碗有了损伤,差不多可以再复制。牛僧孺的住宅本来是主管宫殿建筑的官康聓的住宅,康聓自己会看宅院风水,认为自己的宅院会出现宰相。以后每年有任命宰相的文告,康聓就一定会伸着脖子去看看。他的宅院竟被牛僧孺得去了。李吉甫的宅院后来归了梁新。江西驿官江西有驿官以干事自任,白刺史,驿已理,请一阅之。乃往。初一室为酒库,诸醢毕熟。其外画神,问曰:“何也?”曰:“杜康。”刺史曰:“功有余也。”又一室曰茶库,诸茗毕贮,复有神,问何也?曰:“陆鸿渐。”刺史益喜。又一室曰菹库,诸茹毕备,复有神。问何神也?曰:“蔡伯喈。”刺史大笑曰:“君误矣。”(出《国史补》)【译文】江西有个驿官自认为有办事才能,报告刺史大人,说驿站已经整理好,请大人前去视察。刺史于是前往。见到的第一个屋子是酒库,各种肉酱都已做熟,外面画着一个神,刺史问:“是谁?”驿官答:“是杜康。”刺史说:“你很有功劳。”第二个看到的是茶库,各种茶叶都准备好了,外面也画着一个神。刺史问神是谁,驿官答:“是陆鸿渐。”刺史更高兴了。第三个见到的是菜库,各种疏菜都已齐备。外面也画着神。问是什么神,驿官回答:“是蔡伯喈。”刺史哈哈大笑说:“你搞错了。”王仲舒王仲舒为郎官,与马逢友善。每责逢曰:“贫不可堪,何不求碑志相救?”逢曰:“适见谁家走马呼医,吾可待也。”(出《国史补》)【译文】王仲舒是个郎官,和马逢相当友好,常常责怨马逢:“你家太穷了,为什么不去给人写写碑文呢?”马逢说:“刚才看见谁家骑马找医生,我可以等着了。”周愿元和中,郎吏数人省中纵酒,话平生各有爱尚及憎怕者。或言爱图画及博奕,或怕妄与佞。工部员外周愿独云:“爱宣州观察使。怕大虫。”(出《传载》)【译文】元和年间,一些官吏聚在一起在官府喝酒,喝酒间大家都谈起各自一生所喜欢崇尚以及憎恶害怕的事情。有人说喜欢绘画和下棋,有的害怕无知妄为和阿谀奉承的人。唯独工部员外郎周愿说:“喜欢宣州观察使,惧怕老虎。”张荐张荐自筮仕至秘书监,常带使职,三入蕃,殁于赤岭。(出《传载》)【译文】张荐做官做到秘书监,经常担任出使的事,三次进入吐蕃,死在赤岭。莲花漏越僧僧澈得莲花漏于庐山,传之江西观察使韦丹。初惠远以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铜叶制器,状如莲花。置盆水上,底孔漏水,半之则沉,每昼夜十二沉,为行道之节。虽冬夏短长,云阴月黑,无所差也。(出《国史补》)【译文】越地和尚僧澈在庐山得到一个莲花漏,传到江西观察使韦丹手里。当初惠远和尚因为山里不知时间的变化,就用铜片制造了这种东西。形状像朵莲花,把它放在水盆里,它的下面有小孔可以漏水,漏进一半的时候,它就沉到了水底,每昼夜沉十二次,作为修行生活的时间标准。虽然是冬夏有短长,天气有变化,这个莲花漏所测出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偏差。唐衢进士唐衢有文学,老而无成。善哭,每发一声,音调哀切。遇人事有可伤者,衢辄哭之,闻者涕泣。尝游太原,遇享军,酒酣乃哭。满坐不乐,主人为之罢宴。(出《国史补》)【译文】进士唐衢很有文才,但到老了也没有什么建树。擅长哭,每哭一声,声音凄切哀婉。碰到有什么使人感到悲伤的事,唐衢就哭,听到的人无不因此落泪。唐衢曾经在太原一带游览,赶上军队设宴,等到酒兴正浓的时候,唐衢便哭了起来。在坐的人都感到很扫兴,主人只好撤了宴席。脂粉钱湖南观察使有夫人脂粉钱者,自颜果卿妻始之也。柳州刺史亦有此钱,是一军将为刺史妻致,不亦谬乎!(出《嘉话录》)湖南观察使有夫人的脂粉钱的事,是从颜杲卿的妻子开始的。柳州刺史也有这种钱,是军队的一个将领替刺史的妻子收缴的,不也太荒谬了吗!韦执谊元和初,韦执谊贬崖州司户参军,刺史李甲怜其羁旅,乃举牒云:“前件官久在相庭,颇诸公事,幸期佐理。忽惮縻贤,事须请摄军事衙推。”(出《岭南异物志》)【译文】元和初年,韦执谊被贬为崖州司户参军,刺史李甲可怜他寄居在外,就写文书推荐他说:“前件文书提到的官在相府的时间很长,很熟悉公务,有幸要他来帮助理事,不怕束缚贤才,事务需要他任军事衙推。李光颜李光颜有大功于时,位望通显。有女未适人,幕客谓其必选嘉婿。因从容,乃盛誉一郑秀才,词学门阀,人韵风流,冀光颜以子妻之。他日又言之,光颜乃谢幕客曰:“光颜一健儿也,遭逢多难,偶立微功,岂可妄求名族,以掇流言者乎?某自己选得嘉婿,诸贤未知。”乃召一典客小吏,指之曰:“此为某女之匹也。”即擢升近职,仍分财而资之。从事闻之,成以为惬当矣。按光颜居鼎盛文朝,虑弓藏之祸,事当远害,理在避嫌。岂敢结强宗,固隳本志者欤?与夫必娶国高,求婚王谢者,不其远哉?(出《北梦琐言》)【译文】李光颜为当代立了大功,官高位显。有个女儿还没有嫁人,幕客们都说他一定会选个好女婿,于是就从容地向他极力赞扬郑秀才,说郑秀才出身名门诗家,仪表风流倜傥,希望李光颜能把女儿嫁给郑秀才。过了几天又这么说。李光颜谢绝了幕客,说:“我只是一个兵,遭遇了许多灾难,偶然立下点功劳,怎么敢妄想高攀名门望族,招来闲言碎语呢?我自己已选好女婿,你们都不知道。”于是就叫来一个典客小吏,指着他说:“这就是我女儿的配偶。”便提升他到身边任职,就用自己的钱财资助他。随从们听说后,都认为很妥当。由此看来,李光颜能够在鼎盛时期的朝代,考虑到鸟尽弓藏的祸端,做事应当远避祸患,理应回避嫌疑,哪里敢攀结高门显贵,违背当初的志向呢?这和那些一定要娶像国子、高子那样大官的女儿,向王谢那样的世族家庭求婚的人相比,不是相差很远吗?李益长庆初,赵宗儒为太常卿,赞郊庙之礼。罢相三十余年,年七十六,众论其精健。有常侍李益笑曰:“赵乃仆为东府试官所送进士也。”(出《摭言》)【译文】长庆初年,赵宗儒任太常卿的职务,辅佐管理庙堂的礼仪。不当宰相三十多年了,已七十六岁了,大家都说他精神饱满身体健康。有个常侍李益笑着说:“赵宗儒是我做东府主考官时选送的进士。”吴武陵长庆中,李渤除桂管观察使,表名儒吴武陵为副使。故事,副车上任,具橐鞬通谢。又数日,于球场致宴,酒酣,吴乃闻妇女于看棚聚观,意甚耻之。吴既负气,欲复其辱,乃上(“上”原作“止”,据明抄本改)台盘坐,褰衣裸露以溺。渤既被酒,见之大怒,命卫士送衙司枭首。时有衙校水(陈校本“水”作“米”,下同)兰,知其不可,遂以礼而救止,多遣人卫之。渤醉极,扶归寝,至夜艾而觉,闻家人聚哭甚悲,惊而问焉。乃曰:“昨闻设亭喧噪,又闻命衙司斩副使,不知其事,忧及于祸,是以悲耳。”渤大惊,亟命递使问之,水兰具启:“昨虽奉严旨,未敢承命,今副使犹寝在衙院,无苦。”渤迟明,早至衙院,卑词引过,宾主上下,俱自克责,益相敬。时未有监军,于是乃奏水兰牧于宜州以酧之。武陵虽有文华,而强悍激讦,(“讦”原作“许”,据明抄本改)为人所畏。又尝为容州部内刺(“刺”字原缺,据陈校本补)史,赃罪狼藉,敕(“敕”原作“刺”,据陈校本改)史(陈校本无“史”字)令广州幕吏鞫之。吏少年,亦自负科第,殊不假贷,持之甚急。武陵不胜其愤,因题诗路左佛堂曰:“雀儿来逐飓风高,下视鹰鹯意气豪。自谓能生千里翼,黄昏依旧入蓬蒿。”(出《本事诗》)【译文】长庆年间,李渤出任桂管观察使。表奏名儒吴武陵为副使。按先例,副职上任时,要拿着弓箭袋表示谢意。隔了一些日子。李渤在球场设宴,酒喝到高兴时,吴武陵听到一些妇女聚在看棚上看,吴武陵觉得这是耻辱,非常生气,想报复一下。于是上高台盘坐,提起衣裙尿尿。李渤喝了酒,看到后异常愤怒。命令卫士把吴推到衙门斩首。当时有一个衙门校官叫水兰,想到这样做不好,很巧妙地阻止了这件事,派了许多人保护吴武陵。李渤大醉,人们搀扶着他回去睡觉,到天亮才醒。听到家里的人聚在一起哭得很伤心,惊奇地询问。家里人说:“昨晚听到球场喧闹,又听说你命令衙司斩吴副使,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怕闯出祸来,所以才这么哭。”李渤非常惊慌,立即命人前去衙门打听。水兰把情况都说明了:“说昨晚虽是奉了严命,但没敢那么做,现在副使还睡在衙院里,没有受苦。”李渤这才知道。第二天便早早来到衙院,很谦虚地说了自己的过错,分宾主落座后,都互相自责,更加互相尊敬起来。当时还没有监军,李渤就上奏请求让水兰任宜州州长,以此来答谢水兰。吴武陵虽然有才华,但性情强悍暴烈,人们都怕他。他曾经做过容州部内刺史,犯下许多罪行。皇帝的使者命令广州的幕吏逮捕他。这个小官吏正当年青,也自负是科举出身,一点也不宽恕,办案特别急迫。武陵感到非常气愤,所以在路边佛堂里题诗道:“雀儿来逐飓风高,下视鹰鹯意气豪。自谓能生千里翼,黄昏依旧入蓬蒿。”韦乾度韦乾度为殿中侍御史,分司东都。牛僧孺以制科敕(“敕”原作“刺”,据原陈校本改)首,除伊阙尉。台参,乾度不知僧孺授官之本,问何色出身,僧孺对曰:“进士。”又曰:“安得入畿?”僧孺对曰:“某制策连捷,忝为敕头。”僧孺心甚有所讶,归以告韩愈。愈曰:“公诚小生,韦殿中固当不知。愈及第十有余年,猖狂之名,已满天下,韦殿中尚不知之。子何怪焉?”(出《乾鐉子》)【译文】韦乾度为殿中侍御史,分管东都。牛僧孺凭科考第一,官拜伊阙尉,来参见韦乾度。韦乾度不知道牛僧孺授官的缘由,就问他什么出身,牛僧孺回答说:“进士出身。”又问:“怎样进了京城?”僧孺回答:“我对策连捷,有幸成为第一。”牛僧孺心里感到很惊讶,回去后告诉了韩愈。韩愈说:“你是个年青人,韦殿中当然不知道了。我进士及第十多年了,文章奔放的名声已传遍天下,韦殿中尚且不知,你有什么奇怪的呢?”赵宗儒赵宗儒检校左仆射为太常卿,太常有师子乐,备五方之色,非朝会聘享不作。至是中人掌教坊之乐者,移牒取之,宗儒不敢违,以状白宰相。宰相以为事在有司,其事不合关白。宗儒忧恐不已,相座责以懦怯不任事,改换散秩,为太子少师。(出《卢氏杂说》)【译文】赵宗儒身为检校左仆射担任太常卿的职务。太常寺里有一种“师子乐”,具备东西南北中五方的特色,除了臣属朝见天子和诸侯向朝廷进献是不演奏的。有一个掌管教坊音乐的宦官,移送文书来调用,赵宗儒不敢违抗,就把这情况报告了宰相。宰相认为各种事情都由各部门分管,这事不该向他报告。赵宗儒忧愁恐惧得不能自己。宰相责备他怯懦不能担当大事,给他改换成闲散无一定职守的官职,做了太子少师。席夔韩愈初贬之制,舍人席夔为之词曰:“早登科第,亦有声名。”席既物故,友人多言曰:“席无令子弟,岂有病阴毒伤寒而与不洁?”韩曰:“席不吃不洁太迟。”人曰:“何也?”曰:“出语不当。岂有(陈校本“岂有”作“是盖”)忿责词云,'亦有声名'耳?”(出《嘉话录》)【译文】韩愈初次受贬的文书上,舍人席夔在上面写了这样的话:“早年就登科及第,也有些名声。”席夔死后,友人大多都说:“席夔没有好的子弟,难道是他有了阴毒、伤寒一类的病,而给他不干净的东西吃了吗?”韩愈说:“席夔不吃不洁的东西为时太晚了!”有人问:“这是什么意思?”韩愈说:“他说话不恰当。哪有把气愤、指责的话说成'也有些名声'的呢?”刘禹锡牛僧孺赴举之秋,每为同袍见忽,尝投贽于补缺刘禹锡,对客展,飞笔涂窜其文。且曰:“必先辈期至矣。”虽拜谢砻砺(“砻砺”原作“咙嘱”,据陈校本改)终为怏怏。历三十余岁,刘转汝州,僧孺镇汉南。枉道驻旌,信宿酒酣,直笔以诗喻之。刘承诗意,才悟往年改牛文卷。因戒子咸佐(陈校本“佐”作“允”)、承雍等曰:“吾立成人之志,岂料为非。况汉南尚书,高识远量,罕有其比。昔主父偃家,为孙弘所夷;嵇叔夜身死钟会之口,是以魏武戒其子云:'吾大忿怒,小过失,慎勿学焉。'汝辈修进,守中为上也。”僧孺诗曰:“粉署为郎四十春,向来名辈更无人。休论世上升沉事,且阅樽前见在身。珠玉会应成咳唾,山川犹觉露精神。莫嫌恃酒轻言语,会把文章谒后尘。”禹锡诗云:“昔年曾忝汉朝臣,晚岁空余老病身。初见相如成赋日,后为丞相扫门人。追思往事咨嗟久,幸喜清光语笑频。犹有当时旧冠剑,待公三日拂埃尘。”牛吟和诗,前意稍解。曰:“三日之事,何敢当焉(宰相三朝主印,可以升降百司)!”于是移宴竟夕,方整前驱。(出《云溪友议》)【译文】牛僧孺赶考的时候,常常被同辈人忽视。曾写了一篇文章投到补缺刘禹锡门下,刘禹锡当着客人的面打开文卷,提笔涂改他的文章。而且说:“一定是前辈的期望到了。”牛僧孺虽然谢过他的批改,终究不大高兴。经过三十多年,刘禹锡转到汝州,牛僧孺镇守汉南,牛绕道来看他。第二夜酒兴正浓时,提笔写诗喻指前事。刘禹锡读了诗,才想起往年曾改过牛僧孺的文章。就告诫儿子咸佐、承雍等说:“我树立帮人成功的志向,哪里料到结果不是如此。何况汉南尚书,见识高,度量大,很少有能比得了的。从前主父偃一家被孙弘杀掉,嵇康被钟会诬陷致死,因此曹操劝他的儿子说:'我对小过失也非常愤怒,你们千万不要学这一点。'你们修业进德,以中和为上。”牛僧孺的诗是这样写的:“粉署为郎四十春,向来名辈更无人。休论世上升沉事,且阅樽前见在身。珠玉会应成咳唾,山川犹觉露精神。莫嫌恃酒轻言语,会把文章谒后尘。”刘禹锡的诗是这样写的:“昔年曾忝汉朝臣,晚岁空余老病身。初见相如成赋日,后为丞相扫门人。追思往事咨嗟久,幸喜清光语笑频。犹有当时旧冠剑,待公三日拂埃尘。”牛僧孺读完诗,以前那种不高兴的心情渐渐消解了,说道:“打扫三天埃尘我可担当不起。”于是另设宴席,喝了整整一夜酒,天放亮才收拾行装出发。滕迈滕倪苦心为诗,远之吉州,谒宗人迈。迈以吾家鲜士,此弟则千里之驹也。每吟其诗曰:“白发不能容相国,也同闲客满头生。”又《题鹭障子》云。映水有深意。见人无惧心。”迈且曰:“魏文酷陈思之学,潘岳褒正叔之文,贵集一家之芳,安以宗从疏远也?”倪既秋试,捧笈告游,乃留诗一首为别。滕君得之,怅然曰:“此生必不与此子再相见也。”及祖于大皋之阁,别异常情。倪至秋深,逝于商于之馆舍,闻者莫不伤悼焉。倪诗曰:“秋初江上别旌旗,故国有(明抄本“有”作“无”)家泪欲垂。千里未知投足处,前程便是听猿时。误攻文字身空老,却返樵渔计已迟。羽翼凋零飞不得,丹霄无路接瑶池。”(出《云溪友议》)【译文】滕倪苦心学习作诗,远远去到吉州,拜见本家兄弟滕迈。滕迈认为“我们家很少有名士,倪弟你就是一匹千里马”。滕迈常常吟诵滕倪的诗句:“白发不能容相国,也同闲客满头生。”还有《题鹭障子》诗中的句子:“映水有深意,见人无惧心。”滕迈还说:“魏文帝酷爱弟弟曹植的才学,潘岳赞美侄子潘正叔的文彩,贵在采集一家的精华,哪里是本家就亲近,别人就疏远呢?”滕倪参加了秋试之后,带着书外出远游,临行时就留下一首诗告别。滕迈读了后,失意地说:“这一生一定不能再和他相见了。”于是就在大皋城的楼阁中设宴为他送行,离别的情形与常情极不一样。滕倪到了秋深的时候,死在商于的客栈里,听到的没有不伤心的。滕倪的诗说:“秋初江上别旌旗,故国有家泪欲垂。千里未知投足处,前程便是听猿时。误攻文字身空老,却返樵渔计已迟。羽翼凋零飞不得,丹霄无路接瑶池。”卷第四百九十八杂录六李宗闵冯宿李回周复杨希古刘禹锡催阵使李群玉温庭筠苗耽裴勋邓敞李宗闵李德裕在维扬,李宗闵在湖州,拜宾客分司。德裕大惧,遣专使,厚致信好,宗闵不受,取路江西而过。非久,德裕入相,过洛,宗闵忧惧,多方求厚善者致书,乞(“乞”字原缺,据陈校本补)一见,欲以解纷(“纷”原作“分”,据陈校本改)。复书曰:“怨则不怨,见则无端。”初德裕与宗闵早相善,在中外,交致势力。及位高,稍稍相倾。及宗闵在位,德裕为兵部尚书,自得歧路,必当大用,宗闵多方沮之。及邠公杜悰入朝,即宗闵之党也,时为京兆尹。一日,诣宗闵,值宗闵深念。杜曰:“何念之深也?”答曰:“君揣我何念。”杜曰:“得非大戎乎?”曰:“是也,然何以相救?”曰:“某则有策,顾相公必不能用耳。”曰:“请言之。”杜曰:“大戎有词学,而不由科第。若与知举,则必喜矣。”宗闵默然,良久曰:“更思其次。”曰:“更有一官,亦可平其慊。”宗闵曰:“何官?”曰:“御史大夫。”曰:“此即得矣。”邠公再三与约,乃驰诣曰:“适宗相有意旨,令某传达。”遂言亚相之拜,德裕惊喜,双泪遽落,曰:“此大门官也,小子岂敢当此荐拔?”寄谢重叠。杜还报,宗闵复与杨虞卿议之,竟为所隳,终致后祸。(出《幽闲鼓吹》)【译文】李德裕在扬州,李宗闵在湖州。李宗闵被朝廷任命为宾客,在洛阳任职。李德裕很害怕,派出专人,向李宗闵表示诚信友好。李宗闵不接受,取道江西而绕过扬州。不久,李德裕进京做了宰相,经过洛阳,李宗闵担心害怕,多方寻找与李德裕有交情的人捎信,请求见一面,想要以此排解纠纷。李德裕复信说:“怨恨倒没有什么怨恨,见面倒也没什么理由。”当初李德裕和李宗闵关系很好,在中央和地方扩张自己的势力,等地位高了,开始互相倾轧。等到李宗闵登上相位时,李德裕担任兵部尚书。李德裕自己选择了一条独特的路,看样子必然会受到重用,李宗闵千方百计地阻止他。等到邠公社悰入朝,他是李宗闵的同党,当时是京兆尹。一天,杜悰去拜访李宗闵,正赶上李宗闵在那里深思。杜悰说:“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李宗闵说:“你猜我在想什么?”杜悰说:“大概是李德裕吧?”李宗闵说:“对了。但是怎么挽救呢?”杜悰说:“我倒有个办法,但是你一定不能采用。”李宗闵说:“请说说看。”杜悰说:“李德裕有词章学问,却没有科考功名,如果从这方面给以知遇荐举,他就一定高兴。”李宗闵默不作声,老半天才说:“再想想别的办法。”杜悰说:“还有一个官职,也可消除他的怨恨。”李宗闵说:“什么官?”杜悰说:“御史大夫。”李宗闵说:“这就行啦!”杜悰与李宗闵再三商量约定之后,杜悰就骑马到李德裕那里说:“刚才李宗闵宰相有个想法,派我来传达。”就说了要拜李德裕为亚相的事。李德裕又惊又喜,泪水很快就落下来,说:“这是大门官,我怎能担当得起这推荐和提拔呢?”他反复致谢。杜悰回去作了汇报。李宗闵又与杨虞卿商议这件事,竟被他否定了,终于导致了后来的祸患。冯宿冯宿,文宗朝,扬历中外,甚有美誉,垂入相者数矣。又能曲事北司权贵,咸得其欢心焉。一日晚际,中尉封一合,送与之。开之,有乌(“乌”字原空缺,据陈校本改)中二顶,暨甲煎面药之属。时班行结中贵者,将大拜,则必先遗此以为信。冯大喜,遂以先呈相国杨嗣复,盖常佐其幕也。冯又性好华楚鲜洁,自夕达曙,重衣数袭。选骏足数匹,鞍鞯照地,无与比。冯以既有的信,即不宜序班,欲穷极称惬之事,遂修容易服而入。至幕次,吏报有按,则伪为不知。比就,果有按。谒者捧麻,必相也。将宣,则谒者向殿,执敕罄折,朗呼所除拜大僚之姓名,既而大呼曰:“萧倣。”冯乃惊仆于地,扶而归第,得疾而卒。盖其夕拟状,将付学士院之时,文宗谓近臣曰:“冯宿之为人,似非沉静;萧倣方判盐铁,朕察之,颇得大臣之体。”遂以易之。(出《玉堂闲话》)【译文】冯宿在唐文宗在位时,为官的政绩朝中朝外都宣传,很有声誉,他差点儿当上宰相的有好多次了。又能奉承北司的豪门贵族,深得他们的欢心。一天傍晚,中尉送来一只封闭的盒子,打开后,看到里面有两顶乌纱帽,以及甲香防冻膏之类的东西。当时朝中官员结交显贵侍从宦官的人,如果将升大职,一定先用这些东西通消息。冯宿欣喜万分,就把这些呈送给宰相杨嗣复,大概因为冯宿常常辅佐他。冯宿喜欢衣着华丽干净整洁,从晚到早要换几套华贵的衣服。挑选几匹骏马,鞍鞯光亮照地,无与伦比。冯宿认为有了可靠的消息,就不适合依序上班,要尽情享受称心如意的快乐,就修整容貌换好衣服前往相府。到了幕府附近时,小吏通报说已有诏书,冯宿假装不知。等到了幕府,果然已有诏书。通接宾客的近侍捧着诏书,看来一定是宰相的职位。将要公布时,那近侍面向大殿,躬身拿着诏书,大声叫着所授大官的姓名,接下去大声叫道:“萧倣!”冯宿竟然惊诧得仆到在地。别人搀扶他回到家,就得病死了。原来那晚准备拟定委任状送到学士院时,唐文宗对亲近大臣说:“冯宿的为人,好像不够沉稳。萧倣兼任盐铁官时,我观察他,很有大臣的风度。”于是用萧倣代替了冯宿。李回太和初,李回任京兆府参军,主试,不送魏谟,谟深衔之。会昌中,回为刑部侍郎,谟为御史中丞。常与次对官三数人,候对于阁门。谟曰:“某顷岁府解,蒙明公不送,何事今日同集于此?”回应声曰:“经(音颈)如今也不送。”谟为之色变,益怀愤恚。后回谪刺建州,谟大拜,回有启状,谟悉不纳。既而回怒一衙官,决杖勒停。建州衙官,能庇徭役,求隶籍者,所费不下数十万。其人不恚于杖,止恨停废耳,因亡命至京师,投时相诉冤,诸相皆不问。会亭午,憩于槐阴,颜色憔悴,旁人察其有故,私诘之,其人具述本志,于是诲之曰:…建阳相公素与中书相公有隙,子(“子”原“作”乎,据明抄本改)盍诣之?”言讫,见魏导骑自中书而下。其人常怀文状,即如所诲,望尘而拜。导从问之(“从问之”三字原作“骑自中”,据明抄本改),对曰:“建州百姓诉冤。”魏闻之,倒持塵尾,敲鞍子令止。及览状,所论事二十余件。第一件,取同姓子女入宅,于是为魏极力锻成大狱。时李已量移邓州刺史,行次九江,遇御史鞫狱,却回建阳。竟坐贬抚州司马,终于贬所。(出《摭言》)【译文】太和初年,李回任京兆府参军,主持考试,没有送魏谟,魏谟很恨他。会昌年间,李回任刑部侍郎,魏谟任御史中丞,常和地位低的三个等候应对的官,在内阁等候传唤。魏谟说:“前些年官府举荐我入京考试,承蒙您不送我。有什么事今天都聚集在这里?”李回应声说道:“估计今天你也不会送我。”魏谟听了此话,脸色都变了,更加怀恨在心。后来李回被贬为建州刺史,魏谟高升。凡是李回有诉状,魏谟都不接受。不久李回怒责一个衙官,处以杖刑并勒令停用。建州衙官,能够使人躲避劳役,请求在他们手下登记,花费不下数十万。那衙官并不恨怨受了杖刑,只恨停止了他的职务,就逃到京城,找宰相伸冤。各宰相都不过问。赶上正午,衙官就在槐树阴下休息,脸色憔悴得很。旁边的人看他像有事的样子,就询问他。衙官就详述了事情本来。那人告诉他:“建阳相公和中书相公一向有仇,你为什么不去找中书相公呢?”刚说完,就看见魏谟的前行随从从中书省出来。衙官经常带着诉状,就立即按那人教的,望尘而拜。随从问他,他说:“建州百姓要诉冤。”魏谟一听,倒拿拂尘,敲敲马鞍命令停下。看那诉状,共列二十多条。第一条:把同姓子女娶入家中。于是,魏谟极力判成重案。当时李回已被调任邓州刺史,途中住宿九江时,遇到御史审讯案件,又被退回建阳,竟无故被贬为抚州司马,死在贬所。周复元稹在鄂州,周复为从事。稹尝赋诗,命院中属和。复乃簪笏见稹曰:“某偶以大人往还,谬获一第,其实诗赋皆不能。”稹嘉之曰:“质实如是,贤于能诗者矣。”(出《幽闲鼓吹》)【译文】元稹在鄂州时,周复做他的从事。元稹曾写诗,并让其他人步韵奉和。周复就带着簪笔笏板来见元稹,说道:“我偶然因为与大官来往,错误地使我考中,实际上我写诗作赋都不会。”元稹赞许地说:“如此诚实,比会写诗的贤德。”杨希古杨希古,靖泰(明抄本“泰”作“恭”)诸杨也,朋党连结,率相期以死。权势熏灼,力不可拔。与同里崔氏相埒,而敦厚(明抄本、陈校本“敦厚”作“叔季”)过之。希古性迂僻,初应进士举,以文投丞郎,丞郎奖之。希古乃起而对曰:“斯文也,非希古之作也。”丞郎讶而话之,曰:“此舍弟源嶓为希古作也。”丞郎大异之曰:“今子弟之求名者,太半假手也。苟袖一轴,投知于先达,靡不私自炫耀,以为莫我若也。如子之用意,足以整顿颓波矣。”性酷嗜佛法,常置僧于第,陈列佛像,杂以幡盖,所谓道场者。每凌旦,辄入其内,以身俯地,俾僧据其上,诵《金刚经》三遍。性又洁净,内逼如厕,必散衣无所有,然后高屐以往。(出《玉泉子》)【译文】杨希古,是靖泰杨姓之一。杨姓人结成同党,聚在一起相约生死与共,权柄势力威焰迫人,力不可除。和同乡崔氏势力相当,但比他们诚朴宽厚。杨希古性格迁阔怪僻。当初考进士时,拿一篇文章投给丞郎,丞郎赞赏他。杨希古站起来说:“这篇文章不是我写的。”丞郎惊讶地议论起来。杨希古说:“这是我弟弟源嶓替我写的。”丞郎非常吃惊地说:“现在年青人求取功名,多半找人代笔,如果能拿到一篇文章,投到有名望的前辈那里,没有不私下炫耀,认为没有比得上自己的。像你这种做法,足以整顿颓败的风气。”杨希古又酷爱佛教,常把和尚请到家里,供上佛像,插上幢幡华盖,算作所说的“道场”。每天早晨,就进道场,五体投地,让和尚骑在上面诵读三遍《金刚经》。杨希古又爱干净,要上厕所,一定一丝不挂,穿上厚底鞋才进去。刘禹锡刘禹锡自(“自”字原缺。据明抄本补)屯田员外左迁朗州司马,凡十年,始征还。方春,作《赠看花诸君子》诗曰:“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其诗当日传于都下。有嫉其名者,白于执政,又诬其有怨愤。他见日,时宰与坐,慰其厚。既辞,即曰:“近者新诗,未免其累,奈何?”不数日,出为连(“连”原作“朗”,据明抄本改)州刺史。禹锡自叙云:“贞元二十一年春,予为屯田员外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至荆南,又贬朗州司马。居十年,诏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盛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耳。旋(“旋”原作“属”,据明抄本改)又出牧,于连州至(陈校本“于连州至”四字作“于今”二字)十四年,始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树”原作“时”,据明抄本改),唯兔葵燕麦,动摇(“摇”原作“捶”,据明抄本改)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太和二年三月也。”诗曰:“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静尽菜花开。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今独来。”(出《本事诗》)【译文】刘禹锡从屯田员外降职为朗州司马,共十年,才调回京城。当时正是春天,写下了《赠看花诸君子》一诗。诗中写道:“繁华的京城大道,红尘拂面而来,路上人人都说看桃花刚回来。玄都观里的千株桃树,都是我刘禹锡离京后所栽。”这首诗当天在京城传开。有嫉妬刘禹锡的,禀告给执政长官,诬陷他心怀怨恨。以后,宰相和刘禹锡同坐,深切安慰他。寒暄完了,就说:“最近的一首诗,惹了些麻烦,有什么办法呢?”不久,出任连州刺史。刘禹锡自叙说道:“贞元二十一年春天,我作屯田员外郎,当时这个观里没有花,那年出任连州刺史,到荆南,又被贬为朗州司马。过了十年,召我回京,人人都说有个道士亲手栽植了仙桃树,满观盛开好似红霞,于是有前一首诗,来记一时之事。不久又出任连州刺史。如今已是十四年,我又回来作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观,空荡荡没有一棵树,只有兔葵燕麦在春风中摆动。因此再题二十八个字,以等待后来的游人指教。太和二年三月记。”那诗说:“百亩的庭院一半长了青苔,桃花没有了只有野花开。种桃的道士哪里去了?以前的刘郎今天独自来了。”催阵使会昌中,王师讨昭义,久未成功。贼之游兵,往往散出山下,剽掠邢洛怀孟。又发轻卒数千,伪为群羊,散漫山谷,以啖官军。官军自远见之,乃分头掩捕。因不成列,且无备焉,于是短兵接斗,蹂践相乘,凡数十里,王师大败。是月,东都及境(“境”原作“坟”,据明抄本改)上诸州,闻之大震,咸加备戒严。都统王宰、石雄等,皆坚壁自守。武宗坐朝不怡,召宰臣李德裕等谓之曰:“王宰、石雄,不与朕杀贼,频遣中使促之,尚闻逗挠依违,岂可使贼党坐至东都耶?卿今日可为朕晚归,别与制置军前事宜奏来。”时宰相陈夷行、郑肃,拱默听命。德裕归中书,即召御史中丞李回,具言上意。曰:“中丞必一行,责戎帅,早见成功,慎无违也。”回刻时受命,于是具名以闻。曰:“今欲以御史中丞李回为催阵使。”帝曰:“可。”即日,李自银台戒路,有邸吏五十导从,至于河中,缓辔以进,俟王宰等至河中界迎候,乃行。二帅至翼城东,道左执兵,如外府列校迎候仪。回立马,受起居寒温之礼。二帅复前进数步,罄折致词,回掉鞭,亦不甚顾之。礼成,二帅旁行,俯首俟命。回于马上厉声曰:“今日当直令史安在?”群吏跃马听命,回曰:“责破贼限状来。”二帅鞠躬流汗,而请以六十日破贼,过约,请行军中令。于是二帅大惧,率亲军而鼓之,士卒齐进。凡五十八日,攻拔潞城,枭刘稹首以献。功成,回复命。后六十日,由御史中丞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出《芝田录》)【译文】会昌年中,皇室军队讨伐昭义,很久也没成功。敌人的流动部队,往往散布在山下,抢劫邢州、洛阳、怀州、孟州一带;又发出几千轻装的兵,扮作一群羊,散布在山谷,来使官府军兵吃。官府军兵远远看见了,就分头去捉拿,由于不成行列,又没有准备,结果短兵相接,蹂躏践踏,遍及几十里。官府军队大败。当日,东都洛阳及边境各州,听说此事后大受震惊,都加强防备实行戒严。都统王宰、石雄等人,都坚守壁垒自卫防守。唐武宗坐朝时很不高兴,召来大臣宰相李德裕等人说:“王宰、石雄,不给我杀退贼兵,屡派中使督促,他们还是徘徊观望迟疑不决。难道能让贼兵轻易得到洛阳吗?你们今天为我晚些回去,另外制定安置军前事务的办法奏上来。”当时宰相陈夷行、郑肃,拱手沉默听受命令。李德裕回到中书省,就召来御史中丞李回,详说了皇帝的意图。说:“中丞你一定亲自去一趟,督促军中主帅,早日成功,千万不要违命。”李回立即接受命令。李德裕于是署名上报说:“现在想让御史中丞李回为催阵使。”武宗说:“行。”当天,李回从银台出发,有王府小吏五十人作向导随从。到河中一带,李回放松缰绳,让马缓行,等候王宰等人到河中来迎接。继续前进。二军帅到翼城东边,站在道左手执兵器,按州郡官署排列军队的欢迎仪式。李回停住马,接受日常问候的礼节。二军帅又前进几步,恭敬地致欢迎词,李回摇着马鞭,也没有理睬。礼仪完毕,二军帅陪行,俯首听命。李回在马上厉声问道:“今天的值班人在哪里?”众军吏策马跑过来听从命令。李回说:“拿出击破贼兵的期限状来。”二军帅弯下身子流下汗来,请求六十天内打退敌人,过了期限,按军令处罚。于是二帅非常害怕,率领亲兵亲自督阵,士兵一齐进攻,一共五十八天,攻下潞城,砍下刘稹的头献上去。大功告成,李回回去复命。此后第六十天,李回由御史中丞提升为中书侍郎平章事。李群玉李群玉既解天禄之任,而归涔阳,经二妃庙,题诗二首曰:“小孤洲北浦云边,二女明妆尚俨然。野庙向江春寂寂,古碑无字草芊芊。东风近墓吹芳芷,落日深山哭杜鹃。犹似含颦望巡狩,九疑如黛隔湘川。”又曰:“黄陵庙前莎草春,黄陵女儿茜裙新。轻舟小楫唱歌去,水远山长愁杀人。”后又题曰:“黄陵庙前春已空,子规滴血啼松风。不知精爽落何处,疑是行云秋色中。”李自以第二(“二”字原缺,据许本补)篇,春空便到秋色,踟蹰欲改之,乃有二女郎见曰:“儿是娥皇、女英也,二年后,当与郎君为云雨之游。”李乃志其所陈,俄而影灭,遂礼其神像而去。重涉湖岭,至于浔阳。太守段成式素与李为诗酒之友,具述此事。段因戏之曰:“不知足下是虞舜之辟阳侯也。”群玉题诗后二年,乃逝于洪州。段乃为诗哭之曰:“酒里诗中三十年,纵横唐突世喧喧。明时不作弥衡死,傲尽公卿归九泉。”又曰:“增话黄陵事,今为白日催。老无儿女累,谁哭到泉台?”(出《云溪友议》)【译文】李群玉解去天禄的职务后,回归涔阳,经过二妃庙,题诗二首:“小孤洲的北面浦云边上,二妃的装束还像从前一样完好。寂寂春色中荒凉的古庙对着长江,萋萋荒草里只有一无字的古老碑碣。春风吹拂墓地芳草,夕阳落入深山,杜鹃声声啼哭。仍像皱眉望着舜帝出巡青青的九疑山就在湘水那边。”又写道:“黄陵庙前面的莎草欣欣向荣,黄陵女儿红裙崭新。轻舟小桨随歌远去,山水遥远愁坏了人。”以后又题诗:“黄陵庙前春天已去了,子规在松风中悲啼至流出血来,不知道魂灵落在哪里,好似在秋天的行云之中。”李群玉自认为第二篇,春去很快到了秋来有些不妥,犹豫着想改一改。眼前便出现了两个女郎,她们说:“我们是娥皇、女英,两年以后,会和你有一番男女交往。”李群玉就记住她们说的话。一会儿两个身影消失了。于是李群玉对着神像施礼后也走了。重新度过湖岭,到达浔阳。太守段成式一向和李群玉是作诗饮酒的朋友,李群玉就详细说了这件事。段成式于是开玩笑说:“想不到你还是虞舜的辟阳侯。”李群玉题诗后二年,就死在洪州。段成式就写诗哭悼他的朋友:“饮酒作诗三十年,纵横纷乱世上喧闹。醒时不要像弥衡那样死去,笑傲所有的公侯而后命归九泉。”又说:“再话黄陵往事,都被光阴催走,到老没有儿女之累,谁去哭送他呢?”温庭筠温庭筠有词赋盛名,初将从乡里举,客游江淮间,扬子留后姚勖厚遗之。庭筠少年,其所得钱帛,多为狭邪所费。勖大怒,笞且逐之,以故庭筠卒不中第。其姊(“姊”原作“姝”,据明抄本改)赵颛之妻也,每以庭筠下第,辄切齿于勖。一日,厅有客,温氏偶问客姓氏,左右以勖对。温氏遂出厅事,前执勖袖大哭。勖殊惊异,且持袖牢固,不可脱,不知所为。移时,温氏方曰:“我弟年少宴游,人之常情,奈何笞之?迄今无有成遂,得不由汝致之?”复大哭,久之方得解。勖归愤讶,竟因此得疾而卒。(出《玉泉子》)【译文】温庭筠享有擅长词赋的盛名。当初要在乡里应举,客居游览在长江淮河之间,扬子留后姚勖赠给他一大笔钱。温庭筠年轻,所得的钱财,大多为寻花问柳所浪费。姚勖非常生气,把他打了一顿又赶走了他,因此,温庭筠始终没有考上。他的姐姐是赵颛的妻子,每想起庭筠落榜,就对姚勖产生切齿痛恨。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温氏偶然问起来客姓名,身边的人告诉她是姚勖。温氏就走进前厅,上前扯着姚勖的袖子大哭起来。姚勖非常惊讶,而且袖子被拽很得牢,不能摆脱,不知她要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温氏才说:“我弟弟年青喜欢宴饮游乐,也是人之常情,为什么要打他?致使他到现在也没有成就,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又大哭起来。很久,姚勖才得以解脱。姚回去后又惊又气,竟因此得病死了。苗耽苗耽进士登第,闲居洛中有年矣,不堪其穷。或意为将来通塞,可以响卜。耽即命子侄扫洒厅事,设几焚香,束带秉笏,端坐以俟一言。所居穷僻,久之无所闻。日晏,有货枯鱼者至焉,耽复专其志而谛听之,其家童连呼之,遂挈鱼以入。其实无一钱,良久方出。货者迟其出,固怒之矣,又见或微割其鱼,货者视之,因骂曰:“乞索儿,卒饿死耳,何滞我之如是邪?”初耽尝自外游归,途遇疾甚,不堪登升。忽见有以辇棺而回者,以其价贱,即僦而寝息其间。至洛东门,阍者不知其中有人,诘其所由来。耽谓其讶己,徐答曰:“衣冠道路得病,食不能致他物,相与无怪也。”阍者曰:“吾守此三十年矣,未尝见有解语神柩。”后耽终江州刺史。(出《玉泉子》)【译文】苗耽中进士后,闲居在洛中已经有几年了。不能忍受那种穷困,有时心里想将来通达与否可以用响声占卜。就命令晚辈打扫客厅,摆好几案焚起香来,苗耽扎上腰带拿着笏板,端端正正坐着等待一句话。所住的地方太偏僻,很久也没有听到什么。日暮时分,有个卖干鱼的来了。苗耽又专心去听,家僮连声叫他他也没答理,家僮就拿着鱼进来。实际上家中没有一文钱。过了很久苗耽才出来。卖鱼的嫌他出来得晚,本来就生气了,又看见他的鱼被稍稍割去一些,就骂道:“乞丐!早晚得饿死!干什么耽误我这么久?”当初,苗耽曾从外游历回来时,道上病得厉害,不能走路了,忽然看见有用人力车拉棺材回城的,因为便宜,就租用,躺在棺材里面。到洛城东门,守门人不知道棺材里有人,就问棺材打哪儿来。苗耽以为他惊讶自己,慢慢地回答说:“斯文的人在道上病了,太穷了不能坐别的,你不要奇怪。”守门人说:“我在这儿守了三十年了,没见过有懂人语的神棺材。”以后,苗耽死在江州刺史任上。裴勋裴勋容貌幺麽,而性尤率易。与父垣(《玉泉子》“垣”作“坦”,下同)会饮,垣令(去声)飞盏,每属其人,辄自言状。垣付勋曰:“矬人饶舌,破车饶楔。裴勋千分。”勋饮讫而复其盏曰:“蝙蝠不自见,笑他梁上燕。十一郎十分。”垣第十一也,垣怒笞之。慈恩寺连接曲江,及京辇诸境,每岁新得第者,毕列姓名于此。勋常与亲识游,见其父及诸家榜,率多物故,谓人曰:“此皆鬼录也。”(出《玉泉子》)【译文】裴勋容貌丑陋,性格特别率直平易。和父亲裴垣一块喝酒,裴垣让轮流喝酒,轮到谁,谁就说一段话。裴坦把杯交给裴勋说:“矮人好多嘴,破车楔子多。裴勋千分。”裴勋喝完酒把杯交还给裴垣说:“蝙蝠看不见自己,笑话房梁上的燕子。十一郎十分。”裴垣排行第十一,就生气地打了儿子。慈恩寺连接曲江以及京城各地。每年新考中的,一定把姓名写在慈恩寺。裴勋常和父亲去识记游览,看到父亲以及各家的题榜,而题榜的人大多已死。就对人说:“这都是记载鬼的。”邓敞邓敞,封教之门生。初比随计,以孤寒不中第。牛蔚兄弟,僧孺之子,有气力,且富于财。谓敞曰:“吾有女弟未出门,子能婚乎?当为君展力,宁一第耶?”时敞已婿李氏矣,其父常为福建从事,官至评事,有女二人皆善书,敞之所行卷,多二女笔迹。敞顾己寒贱,必不(“不”字原缺,据明抄本补)能致胜踔,私利其言,许之。既(“既”上原有“不”字,据明抄本删)登第,就牛氏亲。不日,敞挈牛氏而归。将及家,敞绐牛氏曰:“吾久不到家,请先往俟卿,可乎?”牛氏许之。洎到家,不敢泄其事。明日,牛氏奴驱其辎橐直入,即出牛氏居常所玩好幕帐杂物,列于庭庑间。李氏惊曰:“此何为者?”奴曰:“夫人将到,令某陈之。”李氏曰:“吾即妻也,又何夫人焉?”即抚膺大哭顿地。牛氏至,知其卖己也,请见李氏曰:“吾父为宰相,兄弟皆在郎省,纵嫌不能富贵,岂无一嫁处耶?其不幸,岂唯夫人乎?今愿一与夫人同之。夫人纵憾于邓郎,宁忍不为二女计耶?”时李氏将列于官,二女共牵挽其袖而止。后敞以秘书少监分司,悭啬尤甚。黄巢入洛,避乱于河阳,节度使罗元杲请为副使。后巢寇又来,与元杲窜焉,其金帛悉藏于地中,并为群盗所得。(出《玉泉子》)【译文】邓敞,是封教的门生。首次随计吏进京赴考,因为贫寒未能考中。牛蔚兄弟,是牛僧孺的儿子。有力气,而且有钱财。对邓敞说:“我有个妹妹未出嫁,你能娶她吗?我替你出力,你愿意考中吗?”当时邓敞已经娶了李氏,他父亲曾是福建从事,做官做到评事。有两个女儿都善长书法,邓敞应举所做的诗文,大多是这两个女儿抄写的。邓敞看到自己贫寒位贱,一定不能高升,暗自认为牛蔚的话对自己有利,就答应了他。考中之后,就和牛氏结婚。不几天,邓敞带牛氏回乡,要到家时,哄骗牛氏说:“我很久没回家,我先回家,在家等着迎接你,行吗?”牛氏答应了他。等到了家,邓敞不敢泄露这件事。第二天,牛氏的奴仆赶着行李车一直进入,拿出牛氏平常所喜欢的帐幕等其他东西,陈列在庭堂走廊里。李氏吃惊地说:“这是干什么?”奴仆说:“夫人要到了,让我先布置好。”李氏说:“我就是妻子,哪里还有什么夫人?”随即拍胸跺地大哭起来。牛氏到了,知道自己被欺骗了,请求见李氏,说:“我的父亲是宰相,哥哥们都在郎省。纵使不能富贵,难道还没有一个出嫁的地方吗?那种不幸,难道只有你有吗?我愿意和你共侍一夫。你即使对邓郎感到失望,难道忍心不为两个女儿考虑吗?”当时李氏要去见官,两个女儿拉着她的袖子阻止她。后来邓敞任秘书少监分司,更加吝啬。黄巢攻入洛阳时,到河阳躲避战乱,节度使罗元杲请他做副使。后来黄巢军队又攻来,就和罗元杲狼狈逃窜了。他的钱财都埋在地下,被黄巢军兵查获。卷第四百九十九杂录七崔铉王铎李蠙韦保衡衲衣道人路群卢弘正毕諴李师望高骈韦宙王氏子刘蜕皮日休郭使君李德权崔铉崔铉,元略之子。京(“京”字原缺,据陈校本补)兆参军卢甚之死,铉之致也,时议冤之。铉子沆,乾符中,亦为丞相。黄巢乱,赤其族,物议以为甚之报焉。初崔瑄虽谏官,婚姻假回,私事也;甚虽府职(“职”原作“藏”。据明抄本改),乃公事也。相与争驿厅。甚既下狱,与宰相书,则以己比孟子。而方瑄钱凤。瑄既朋党宏大,莫不为尽力。甚者出于单微,加以铉亦瑄之门生,方为宰相,遂加诬罔奏焉。瑄自左补阙出为阳翟(“翟”原作“崔”,据陈校本改)宰,甚行及长乐坡,赐自尽。中使适回,遇瑄,囊出其喉曰:补阙,此卢甚结喉也。”瑄殊不怿。京城不守,崔氏之子亦血其族。呜呼!谓天道高,何其明哉!(出《玉泉子》)【译文】崔铉,是崔元略的儿子。京兆参军卢甚的死,就是他造成的。当时,人们议论纷纷,说是冤枉了卢甚。崔铉的儿子崔沆,乾符年间,也是丞相。黄巢作乱时,灭了他的族人。人们议论认为是卢甚冤魂在报复。当初崔瑄虽然是谏官,结婚请假,那是私事;卢甚虽然在府里担任职务,为的是公事。两个人在驿厅争执起来,卢甚入狱后,给宰相一封信,把自己比为孟子,把崔瑄比为钱凤。崔瑄的同党很多,没有不为他尽力的。卢甚势单力孤,加上崔铉也是崔瑄的门生,正做宰相,于是就上奏诬陷卢甚。崔瑄从左补缺升为阳翟宰。卢甚走到长乐坡,被赐自尽。宫中使者恰好回来,遇上崔瑄,从口袋里拿出卢甚的喉咙说:“补缺,这是卢甚的喉结。”崔瑄非常不高兴。京城没守住,崔家的人也全被杀掉了。唉,都说天道高远,多么明显啊!王铎故相晋国公王铎为丞郎时,李骈判度支。每年江淮运米至京,水陆脚钱,斗计七百。京国米价,每斗四十。议欲令江淮不运米,但每斗纳钱七百。铎曰:“非计也。若干京国籴米,必耗京国之食;若运米实关中,自江淮至京,兼济无限贫民也。”时籴米之制业已行,竟(“竟”原作“意”,据明抄本改。)无敢沮其议者。都下官籴,米果大贵。未经旬,而度支请罢,以(以“原”作“次”。据陈校本改)民无至者故也。于是识(“识”原作“职”,据明抄本改)者,乃服铎之察事矣。铎卒以此大用。(出《闻奇录》)【译文】前宰相晋国公王铎做丞郎时,李骈兼任度支,每年从长江淮河一带运米到京城。水陆运费,一斗米需七百钱。京城米价,每斗才四十钱。李骈建议想让江淮一带不再运米来,只需每斗交七百钱。王铎说:“这不是办法。如果从京城买米,一定减少京城的粮食。如果运米充实关中,那么从江淮到京城,沿途可以救济许多贫苦百姓。”当时买米的制度已经推行,竟然没有敢阻止这种主张的。京城里官方买粮,粮食价格果然猛涨。不到十天,李骈请求罢免度支,因为没有人来卖粮的缘故。因此有见识的人都佩服王铎的明察能力,王铎也终于因此被重用。李蠙李蠙与王铎进士同年,后俱得路,尝恐铎之先相,而己在其后也。迨路岩出镇,益失其势。铎柔弱易制,中官爱焉。洎韦保衡将欲大拜,不能先于恩地。将命铎矣,蠙阴知之。挈一壶家酒诣铎曰:“公将登庸矣,吾恐不可以攀附也。愿先事少接左右,可乎?”即命酒以饮。铎妻李氏疑其堇焉,使女(“女”原作“玄”,据明抄本改)奴传言于铎曰:“一身可矣,愿为妻儿谋。”蠙惊曰:“以吾斯酒为鸩乎?”即命一大爵,自引满,饮之而去。(出《玉泉子》)【译文】李蠙与王铎同年中进士,后来都步入仕途。李蠙常怕王铎先做了宰相,自己落在他的后面,等到路岩出任镇将,更失去了优势。王铎性格柔顺容易领导,朝廷中的官都很喜欢他,到韦保衡将被提升,因不能比恩人升得早,就得任命王铎。李蠙暗地知道后,提一壶家酒到王铎处说:“你将要被选拔重用了,我恐怕不能依附你,想事先交接你的左右,行吗。”接着让斟满畅饮。王铎妻子李氏怀疑他的诚意,派女仆传话给王铎说:“你一个人也就罢了,希望你替妻子儿女着想。”李蠙惊讶地说道:“以为我的酒是毒酒吗?”就让拿来一个大酒杯,自己斟满,喝完后走了。韦保衡韦保衡欲除裴修为省郎。时李璋为右丞,韦先遣卢望来申意,探其可否。李曰:“相公但除,不合先问某。”卢以时相事权,设为李所沮,则伤威重。因劝韦勿除。(出《卢氏杂说》)【译文】韦保衡想要任命裴修为省郎。当时李璋是右丞相,韦保衡先派卢望去表明想法,探测李璋的看法。李璋说:“相公只管任命,不应该先问我。”卢望认为当时是宰相掌权,如果被李璋阻止,会损伤威严,就劝韦保衡不要任命裴修。衲衣道人唐有士人退朝诣友生,见衲衣道人在坐,不怿而去。他日,谓友生曰:“公好毳褐夫何也?吾不知其言,适且觉其臭。”友生答曰:“毳褐之外也,岂甚铜乳。铜乳之臭,并肩而立,接迹而趋。公处其间,曾不嫌耻,乃讥予与山野有道之士游乎?南朝高人,以蛙鸣及蒿菜胜鼓吹。吾视毳褐,愈于今之朱紫远矣。”(出《国语》,明抄本、陈校本作出《因话录》)【译文】唐时有个士人退朝后去看朋友,看到有个穿补丁衣服的道人在座,不高兴地走了。另一天,他对朋友说:“你为什么喜欢穿毛毡衣服的人呢?我没听到他的话,只闻到了他的臭味。”朋友回答:“毛毡衣物的气味是外在的,难道比铜乳还厉害吗?铜乳的臭味,并肩站着,前后走着都能闻到,你和他们在一起,不觉得可耻,怎么竟然讥讽我和山野中有学问的人交往呢?南朝的高尚之人,认为蛙鸣和草野之音,胜过正式乐队演奏的音乐。我看那毛毡衣服,超出今天的朱紫官服很远。”路群、卢弘正中书舍人路群与给事中卢弘正,性相异而相善。路清瘦古淡,未尝言市朝;卢魁梧富贵,未尝言山水。路日谋高卧,有制草,则就宅视之;卢未尝请告,有客旅(“旅”原作“族”,据明抄本改),则就省谒之。虽所好不同,而相亲至。一日都下大雪,路在假,卢将晏入,道过新昌第,路方于南垣茅亭,肆目山雪。鹿巾鹤氅,构火命觞,以赏嘉致。闻卢至,大喜曰:“适我愿兮。”亟命迎入。卢金紫华焕,意气轩昂;路道服而坐,情趣孤洁。路曰:“卢六,卢六,曾莫顾我,何也?”卢曰:“月限向满,家食相仍。日诣相庭,以图(“图”原作“圆”,据明抄本改)外任。”路色惨曰:“驾肩权门,何至于是?且有定分,徒劳尔形。家酿稍醇,能一醉否?”卢曰:“省有急事,俟吾决之。”路又呼侍儿曰:“卢六欲去,特早来药糜分二器,我与卢六同食。”卢振声曰:“不可。”路曰:“何也?”卢曰:“今旦饭冷,且欲遐征,家馔已食炮炙矣。”时人闻之,以为路之高雅,卢之俊迈,各尽其性。(出《唐缺史》)【译文】中书舍人路群和给事中卢弘正,性格各异却相处得很好。路群清瘦脱俗,不慕荣利,不曾谈论集市;卢弘正魁梧富贵,不曾谈过山水。路群每天都想安闲无事,有起草皇帝诏令的任务就拿回家完成;卢弘正不曾请示,有客人,就在官署里接待。虽然各自喜好不同,却互相亲善。一天京城下大雪,路群在休假,卢弘正天将晚回家途中路过新昌第,路群正在南垣茅草亭中欣赏山中雪景。鹿皮围巾鹤毛大氅,拢火喝酒,欣赏雪中佳景。路听说卢弘正来了,高兴地说:“正合我的心意啊!”立即叫人请进来。卢弘正穿着艳丽富贵的衣服,意气昂扬;路群穿道服坐着,情趣孤洁。路群说:“卢六,卢六,你竟敢不来看我?”卢弘正说:“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家里又跟着要吃的,每天都到相府去,图个地方官当当。”路群脸色凄惨地说:“身在权门,何至于这样?而且要有个定分,何苦白白浪费精力。家里有刚酿好的酒,喝个大醉怎么样?”卢弘正说:“省府有急事,等我裁决。”路群叫侍从说:“卢六要走,快盛两碗药粥来,我和卢六一块吃饭。”卢六大声说:“不行。”路群问:“为什么?”卢弘正说:“今天饭太凉了,而且要出远门,在家里吃饭时已吃过烤肉了。”当时人听说这事后,认为路群的高雅,卢弘正的英俊出众,充分体现了出来。毕諴毕諴家本寒微,咸通初,其舅尚为太湖县伍伯。諴深耻之,常使人讽令解役,为除官。反复数四,竟不从命。乃特除选人杨载为太湖令,諴延至相第,嘱之为舅除其猥藉,津送入京。杨令到任,具达諴意。伍伯曰:“某贱人也,岂有外甥为宰相耶?”杨坚勉之,乃曰:'某每岁秋夏,恒相享六十千事例钱,苟无败缺,终身优足,不审相公欲除何官耶?”杨乃具以闻諴,諴亦然其说,竟不夺其志也。王蜀伪相庾传素与其从弟凝绩,曾宰蜀州唐兴县。郎吏有杨会者微有才用,庾氏昆弟念之。洎迭秉蜀政,欲为杨会除马长以酧之。会曰:“某之吏役,远近皆知。忝冒为官,宁掩人口。岂可将数千家供侍,而博一虚名马长乎?”后虽假职名,止除检校官,竟不舍县役矣。(出《北梦琐言》)【译文】毕諴家原本贫寒,咸通初年,他的舅舅还是太湖县伍长,毕諴感到很羞耻。常常派人婉转地劝他辞去差事,为他授官。劝了多次舅舅也没听他的。就特任命候选官员杨载为太湖县令。毕諴把他邀到相府,嘱咐他替舅舅解除卑贱的身份,乘船送入京城。杨载到任,详细转达了毕諴的意图。伍长说:“我是一个卑微的人,怎么会有外甥当宰相?”杨载一再劝他,他就说:“我在每年秋夏,都能平稳地享受六十千钱的事例钱,如无错误,一辈子就很优厚满足了,不明白还要升什么官?”杨载都告诉了毕諴。毕諴也认为舅舅说得对,再也没有勉强他。前蜀伪宰相庾传素和他的堂弟凝绩,曾任蜀州唐兴县宰。有个叫杨会的郎吏稍有才干,庾氏兄弟记住了他。等到二人轮流掌管蜀州政权时,想任杨会为马长来酬谢他。杨会说:“我的这份差使,远近皆知,硬是去做什么官,无宁去堵人家的嘴。怎敢用几千家的供奉侍候,换得一个马长的虚名?”以后虽然挂上官衔,也只是任检校官,竟不放弃县役的职务。李师望李师望,乃宗属也,自负才能,欲以方面为己任。因旅游邛蜀,备知南蛮勇怯,遂上书,请割西川数州,于临邛建定边军节度。诏旨允之,乃以师望自凤翔少尹,擢领此任。于时西川大将嫉其分裂巡属,阴通南诏。于是蛮军为近界(“界”原作“之时”二字,据明抄本改)乡豪所道,侵轶蜀川,戎校窦滂,不能止遏。师望亦因此受黜焉。(原缺出处。今见《北梦琐言》)【译文】李师望,是皇帝同族,有才而自负,想自己担任一方的军政事务。他到邛州蜀州游历,深知南蛮英勇。于是上奏书,请求割取西川几个州,在临邛建定边军节度。皇帝下诏应允,就把李师望从凤翔少尹提升为定边军节度使。当时西川大将憎恨他分裂自己的属地,就偷偷和南诏勾通。因此南蛮军队被近界的乡豪引导着,侵犯蜀川。戎校窦滂,不能阻止,李师望因此被罢黜。高骈(此条本文原缺。据明抄本补。校黄本于下)渤海王(黄本作“乾符中”)太尉高骈镇蜀日,因巡边,至资中郡,舍于刺史衙。对郡山顶(黄本“顶”下有“上”字)有开元佛寺,是夜黄昏,僧徒礼赞,螺呗间作。渤海(黄本“渤海”作“骈闻”。)命军候(黄本“候”下有“往”字)悉擒械之,来晨,笞背斥逐(黄本“斥逐”作“逐去”)。召将吏而(黄本无“而”字)谓之曰:“僧徒礼念,亦无罪过。但以此寺,十年后,当有秃子(黄本“子”作“丁”)数十(黄本“十”作“千”)作乱,我故以是厌之。”其后土人皆髡(黄本“髡”下有“发”字)执兵号大(黄本“大”讹“人”)髡小(黄本“小”字缺)髡,据此寺为寨。(黄本此下有“凌胁州将果叶所言时称骈好妖术斯亦或然之验欤”二十一字。(出《北梦琐言》)【译文】渤海王太尉高骈镇守蜀地时,因为巡视边界,到了资中郡,住在刺史衙门。资中郡对面山顶上,有个开元佛寺,这天黄昏,僧侣礼赞,法螺与念经声交替出现。渤海王命令军候将他们全都抓住拘系起来。第二天早晨,鞭打后背并驱逐他们。又召来将士吏卒对他们说:“僧侣做礼赞,也没有什么罪过。只是这个佛寺,十年以后,会有几十个秃子作乱,我因此镇压他们。”那以后,当地人都剃了头拿着兵器号称“大髡”“小髡”,把这个佛寺作为军营。韦宙相国韦宙善治生,江陵府东有别业,良田美产,最号膏腴;积稻如坻,皆为滞穗。咸通初,授岭南节度使。懿宗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贪泉之戒。宙从容奏曰:“江陵庄积谷,尚有七千堆,固无所贪矣。”帝曰:“此所谓足谷翁也。”(出《北梦琐言》)【译文】相国韦宙善谋生计,江陵府东有他的别墅,良田美产,最为肥沃。堆积的稻子像小陆地,都是成熟的稻穗。咸通初年,他被授为岭南节度使。懿宗认为番禺是出珍珠翡翠的地方,告戒他不要贪婪。韦宙从容启奏道:“江陵庄积蓄的粮食,还有七千堆,所以没有什么可贪的。”皇帝说:“这真是个多粮的老头。”王氏子京辇自黄巢退后,修葺残毁之处。时定州王氏有一儿,俗号王酒胡,居于上都,巨富,纳钱三十万贯,助修朱雀门。僖宗诏令重修安国寺毕,亲降车辇,以设大斋。乃扣新钟十撞,舍钱一万贯。命诸大臣,各取意而击。上曰:“有能舍一千贯文者,即打一槌。”斋罢,王酒胡半醉入来,径上钟楼,连打一百下。便于西市运钱十万入寺。(出《中朝故事》)【译文】京都从黄巢退兵后,开始修补被毁坏的地方。当时定州王氏有一个儿子,绰号“王酒胡”,住在上都,是大富翁,交付三十万贯钱,资助重修朱雀门。僖宗下诏重修安国寺,修完后,亲自乘辇而来,设置大斋。敲了新挂的钟十下,施舍一万贯钱。让各位大臣,各按自己的意思去敲钟。皇帝说:“有能施舍一千贯钱的,就敲一下钟。”吃斋之后,王酒胡半醉半醒地来了,径直走到钟楼,连敲一百下,就到西市运钱十万贯送到安国寺。刘蜕刘蜕,桐庐人,早以文学进士。其父尝戒之曰:“任汝举进取,穷之与达,不望于汝。吾没后,慎勿祭祀。”乃乘扁舟,以渔钓自娱,竟不知其所适。蜕后登华贯,出典商于,霜露之思,于是乎止。临终,亦戒其子,如先考之命。蜀礼部尚书纂,即其息也,常为同列言之。君子曰:“名教之家重丧祭,刘氏先德,是何人斯?以蜕之通人,抑有其说,时未谕也。”(出《北梦琐言》)刘蜕,是桐庐人,早年凭辞章修养考中进士。他父亲曾告诫说:“任凭你科考上进,困窘与发达,不寄希望于你。我死后,千万不要祭祀。就乘上一叶小船,以钓鱼自我娱乐,最终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刘蜕后来登上了显贵而重要的高位,出朝掌管商於地区,归隐的想法就停止了。临死,也告诫他的儿子,像他父亲告诫他的一样。蜀地礼部尚书刘纂,就是他的儿子,曾和同伴们说起这件事。君子说:“有名望有教养的家庭重视丧礼祭祀。刘家有德行的前辈,是什么样人呢?像刘蜕那样的博通古今的人,也有那种说法,当时人很不理解。”皮日休咸通中,进士皮日休上书两通。其一,请以孟子为学科。其略云:臣闻圣人之道,不过乎经。经之降者,不过乎史。史之降者,不过乎子。子不异道者,孟子也。舍是而诸子,必斥乎经史,圣人之贼也。文多不载。请废庄列之书,以孟子为主,有能通其义者,科选请同明经。其二,请以韩愈配飨太学。其略曰:臣闻圣人之道,不过乎求用。用(“用”字原缺,据《北梦琐言》补)于生前,则一时可知也;用于死后,则万世可知也。又云:孟子、荀卿,翼辅孔道,以至于文中子。文中子之道旷矣,能嗣其美者,其唯韩愈乎!”日休字袭美,襄阳竟陵人,幼攻文,隐于鹿门山,号醉吟先生。初至场中,礼部侍郎郑愚以其貌不扬,戏之曰:“子之才学甚富,其如一日何?”对曰:“侍郎不可以一日而废二日。”谓不以人废言也,举子咸推伏之。官至国子博士,寓苏州。与陆龟蒙为文友,著《文薮》(“薮”原作“数”,据明抄本改)十,《皮子》三卷,人多传之。为钱镠判官。(出《北梦琐言》)【译文】咸通年中,进士皮日休两次上奏书。第一次,要求把《孟子》作为学习科目。大致是说:“我听说圣人的道理,没有超过经书的;次于经书的是史书,次于史书的是诸子文章。诸子文章不离开圣人之道的,是《孟子》。除此而外的各派学者,一定排斥经书史书,是圣人的灾害,文献上大多不记载。请求废除《庄子》、《列子》之类的书,而以《孟子》为主。有能贯通它的义理的,经过明经考试进行科举选拔。”第二次,他请求让韩愈在太学里享受祭祀。大致是说:“我听说圣人的主张不过是要求有用。活着时用了,一时可以知道;死后用了,万代相传都可以知道。”又说:“孟子、荀卿,保护辅佐孔子学说,传到文中子王通。文中子的学说太阔大了,能继承他的精华的,大概只有韩愈吧!”皮日休字袭美,是襄阳竟陵人,自幼钻研文章,隐居在鹿门山,号'醉吟先生'。初次到官场中,礼部侍郎郑愚为他长相难看,戏弄说:“你很有才学,但又能对一个'日'(指皮日休)怎么样呢?”皮回答说:“侍郎不可因为一个'日'而废掉两个'日'(昌)。”举子们都很佩服他。皮日休任国子博士时,住在苏州,和陆龟蒙是文学朋友。著有《文薮》十,《皮子》三卷,人们争相传颂。当时做了节度使钱镠的判官。郭使君江陵有郭七郎者,其家资产甚殷,乃楚城富民之首。江淮河朔间,悉有贾客仗其货买易往来者。乾符初年,有一贾者在京都,久无音信。郭氏子自往访之,既相遇,尽获所有,仅五六万缗。生耽悦烟花,迷于饮博,三数年后,用过太半。是时唐季,朝政多邪,生乃输数百万于鬻爵者门,以白丁易得横州刺史,遂决还乡。时渚宫新罹王仙芝寇盗,里闾人物,与昔日殊。生归旧居,都无舍宇,访其骨肉,数日方知。弟妹遇兵乱已亡,独母与一二奴婢,处于数间茅舍之下,囊橐荡空,旦夕以纫针为业。生之行李间,犹有二三千缗,缘兹复得苏息,乃佣舟与母赴秩。过长沙,入湘江,次永州北江。墂有佛寺名兜率,是夕宿于斯,结缆于大槦树下。夜半。忽大风雨,波翻岸崩,树卧枕舟,舟不胜而沉。生与一梢工,拽母(“母”原作“舟”。据陈校本改)登岸,仅以获免。其余婢仆生计,悉漂于怒浪。迟明,投于僧室,母氏以惊得疾,数日而殒。生慞惶,驰往零陵,告州牧。州牧为之殡葬,日复赠遗之。既丁忧,遂寓居永郡。孤且贫,又无亲识,日夕厄于冻馁。生少小素涉于江湖,颇熟风水间事,遂与往来舟船执梢,以求衣食。永州市人,呼为捉梢郭使君,自是状貌异昔,共篙工之党无别矣。(出《南楚新闻》)【译文】江陵有个叫郭七郎的,他家很有钱,是楚城有钱人的首户。长江、淮河、黄河以北之间,都有商人靠着他的货来经商。乾符初年,他有一个商人在京城,很久没有音信,郭七郎就亲自去查找。见面后,把他所有的钱财身都要了过来,多达五六万吊。郭七郎迷上了妓女,沉湎于饮酒、赌博。三四年后,把钱花掉一大半。这时是唐朝末年,朝廷坏人专权。郭七郎用几百万钱送给卖官的人,由一个白丁变成了横州刺史。于是决定回家。当时江陵刚刚被王仙芝攻打过,街道上的人,与以前很不一样了。郭七郎回到旧房,房屋都没了;打听亲人,几天后才知道弟弟妹妹碰上乱兵已死了;只有母亲带一两个丫环住在几间茅草房里,钱袋里空无一文,靠白天夜里做针线活过日子。郭七郎的行李中,还有二三千吊钱,因此生活才算得以好转。就雇船和母亲一道去上任。经过长沙,进入湘江,停泊在永州北江。岸上有一座庙叫兜率寺。当晚就住在船上,把船系在大槦树下边。半夜,忽然刮大风下大雨,波浪翻滚冲毁了河岸,大树倒了压住了船,船经受不住就沉没了。郭七郎同一个船公把母亲拽到岸上,保住了性命。其余的奴仆东西都被波涛卷走了。天亮后,到了庙里,母亲受惊得病,几天后死了。郭七郎一筹莫展,跑到零陵,把情况告诉了州牧。州牧为他安葬了母亲,并且又赠给他一些钱。既为母亲守丧,就在永郡租房住下来。孤身一人,很穷又没亲戚熟人,早晚为吃穿发愁。郭七郎从小就来往于江湖之上,很熟悉行船这一套,于是就给来往的船只掌舵,解决衣食。永州街上的人,叫他捉梢郭使君。从此,他的面貌和以前大不一样,同船工们没有什么区别了。李德权京华有李光者,不知何许人也。以谀佞事田令孜,令孜嬖焉,为左军使。一旦奏授朔方节度使,敕下翌日,无疾而死。光有子曰德权,年二十余,令孜遂署剧职。会僖皇幸蜀,乃从令孜扈驾,止成都。时令孜与陈敬瑄盗专国柄,人皆畏威。李德权者处于左右,遐迩仰奉。奸豪辈求名利,多赂德权,以为关节。数年之间,聚贿千万,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后敬瑄败,为官所捕,乃脱身遁于复州,衣衫百结,丐食道途。有李安者,常为复州后槽健儿,与父相熟。忽睹德权,念其蓝缕,邀至私舍。安无子,遂认以为侄。未半载,安且死,德权遂更名彦思,请继李安效力,盖慕彼衣食(“食”原作“合”,据明抄本改)耳。寻获为牧守圉人,有识者,皆目之曰:“看马李仆射。”(出《南楚新闻》)【译文】京城有个叫李光的人,不知他是哪里人。他很会阿谀,侍奉在田令孜手下,令孜很宠爱他,派他做左军使。有一天奏明皇上授予李光北方节度使的职务,下令第二天,李光没得什么病就死了。李光有个儿子叫德权,二十多岁。令孜就让德权代理这个重要职务。赶上僖宗皇帝去蜀地,德权就跟着令孜一起护君驾,到了成都。当时田令孜和陈敬瑄盗取了国家大权,人们都害怕他们。李德权在他们的身边,远近都巴结他。有钱的势力小人为了求得名利,常贿赂德权。用以打通关节。几年的光景,李德权受贿上千万,当上了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后来敬瑄败露,被官府逮捕了。李德权逃出来跑到复州,衣服破烂不堪,沿街乞讨。有个李安,曾经是复州的看马军士,和德权的父亲很熟悉,突然看到德权,可怜他到了这个地步,就把他接到自己家。李安没有儿子,就认德权做侄子。没到半年,李安将要死了,德权就改名叫彦思,请求继承李安的职位,原来不过贪图那点吃穿罢了。不久成为看马的人,有知道认识他的,都看着他说:“看马的李仆射。”卷第五百杂录八孔纬李克助京都儒士孟乙振武角抵人赵崇韩偓薛昌绪姜太师康义诚高季昌沈尚书妻杨蘧袁继谦帝羓孔纬鲁国公孔纬入相后,言于甥侄曰:“吾顷任兵部侍郎,与王晋公铎,充弘文馆学士,判馆事。上任后,巡厅,晋公乃言曰:'余昔任兵部侍郎,与相国杜邠公悰,充弘文馆直学士,判馆事。暮春,留余看牡丹于斯厅内。言曰:“此厅比令无逸(无逸乃邠公子,终金州刺史)居(玉泉子“居”作“修”)之,止要一间。今壮丽如此,子殊不知,非久须为灰烬。”余闻此言,心常铭之。又语余曰:“明公将来亦据(“将来亦据”四字原空缺,据明抄本补)此座,犹或庶几。由公而下者,罹其事矣。”以吾今日观之则(“观之则”三字原空缺,据明抄本补)邠公之言。得其大概矣。'”是时昭宗纂承,孔纬入相,朝庭事(“朝庭事”三字原空缺,据明抄本补)体,扫地无余,故纬感昔言而伤时也。(出《闻奇录》)【译文】鲁国公孔纬做丞相后,对他的外甥侄子说:“我不久前任兵部侍郎时,和晋公王铎,充当弘文馆学士,审理馆中事务。上任后,巡视办公厅。晋公说他从前任兵部侍郎时,和宰相邠公杜悰充当了弘文馆直学士,审理馆中事务。晚春,留他在这个大厅内观赏牡丹,说道:'这个办公厅等到让无逸住时,只要一间。现在如此壮丽,你很不知道,它不久将会化为灰烬',他听了这话,记在心里。他又告诉我说,'明公将来也会占据这个位置。或许还可以。从你以后的人,就会遭遇那种事'。从我今天的情况来看,邠公的话,已说中了现在的大致情况。”这时昭宗继承帝位,孔纬任宰相,朝廷各种体统,破坏无余,所以孔纬感于从前邠公的话而伤感时势。李克助李克助为大理卿。昭宗在华州。郑县令崔銮,有民告举放絁绢价(“絁”字“价”字原空缺,据《玉泉子》补)。刺史韩建令计以为赃,奏下三(“三”原作“二”,据陈校本改)司定罪。御史台刑(“台刑”原作“刑台”,据明抄本改)部奏,罪当绞。大理寺数月不奏,建问李尚书:“崔令乃亲情耶?何不奏?”克助云:“裨公之政也。”韩云:“崔令犯赃,奈何言我之过也?”李云:“闻公举放,数将及万矣。”韩曰:“我华州节度,华民我民也。”李曰:“华民乃天子之民,非公之民。若尔,即郑县民,乃崔令民也。”建伏其论,乃舍崔令之罪,谪颍阳尉。(出《闻奇录》)【译文】李克助是大理寺正卿,昭宗帝在华州。郑州县令崔銮,有百姓告发他提高丝绸价格。刺史韩建命令登记按贪赃处理,上奏朝廷请让三司给他定罪。御史台刑部上奏:按罪应当绞死。大理寺几个月没有上奏,韩建问李尚书:“崔銮是你的亲戚吗?为什么不上奏?”李克助说:“是帮助您的办法呀。”韩建说:“崔县令贪赃,为什么说是我的过错呢?”李克助说:“听说你提高价格,数量将要达到上万了。”韩建说:“我是华州节度使,华州百姓是我的百姓。”李克助说:“华州百姓是天子的,不是你的。像你所说,那么郑县百姓就是崔县令的百姓了。”韩建佩服李克助的看法。于是免了崔銮的死罪,把他贬为颍阳尉。京都儒士近者京都有数生会宴,因说人有勇怯,必由胆气。胆气若盛,自无所惧,可谓丈夫。座中有一儒士自媒曰:“若言胆气,余实有之。”众人笑曰:“必须试,然可信之。”或曰:“某亲故有宅,昔大凶,而今已空锁。君能独宿于此宅,一宵不惧者,我等酧君一局。”此人曰:“唯命。”明日便往,实非凶宅,但暂空耳。遂为置酒果灯烛,送于此宅中。众曰:“公更要何物?”曰:“仆有一剑,可以自卫,请无忧也。”众乃出宅,锁门却归。此人实怯懦者,时已向夜,系所乘驴别屋,奴客并不得随。遂向阁宿,了不敢睡。唯灭灯抱剑而坐,惊怖不已。至三更,有月上,斜照窗隙。见衣架头有物如鸟鼓翼,翻翻而动。此人凛然强起,把剑一挥,应手落壁,磕然有声,后寂(“后寂”原作“役寝”,据陈校本改)无音响。恐惧既甚,亦不敢寻究,但把剑坐。及五(五字原缺。据陈校本补)更,忽有一物,上阶推门,门不开,于狗窦中出头,气休休然。此人大怕,把剑前斫,不觉自倒,剑失手抛落,又不敢觅剑,恐此物入来,床下跧伏,更不敢动。忽然困睡,不觉天明。诸奴客已开关,至阁子间,但见狗窦中,血淋漓狼藉。众大惊呼,儒士方悟。开门尚自战栗。具说昨宵与物战争之状,众大骇异。遂于此壁下寻,唯见席帽,半破在地,即夜所斫之鸟也。乃故帽破弊,为风所吹,如鸟动翼耳。剑在狗窦侧,众又绕堂寻血踪,乃是所乘驴,已斫口喙,唇齿缺破。乃是向晓因解,头入狗门,遂遭一剑。众大笑绝倒,扶持而归,士人惊悸,旬日方愈。(出《原化记》)【译文】近来京城里有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便说起来人有勇敢和怯懦的,都来自内心的胆气。胆气如果强盛,自己就无所恐惧,这样的人可谓是男子汉。在座的有一个儒士自我介绍说:“若说胆气啊,我是真有哇。”众人笑着说:“必须先试试,然后才可信你。”有个人说:“我的亲戚有座宅院,过去非常不吉祥,而今已经无人居住锁上门了。如果您能独自住宿在这个宅子里,一夜不害怕,我们几个人酬谢你一桌酒席。”这个人说:“就按你们说的办。”第二天便去了。其实并不是不吉祥的宅子,只是没人住罢了。就备置酒肉瓜果灯烛,送到宅院里。大家说:“你还要什么东西?”他说:“我有一把剑,可以自卫。请你们不要担忧。”于是大家都出了宅子,锁上门回去了。这个人实际是个怯懦的人。到了晚上,这人把驴拴到另一间屋子里,仆人也不许跟随。他就在卧室里住宿,一点也不敢睡,只是熄灭了灯,抱着剑坐着,惊恐不止。到了半夜,月亮升起来了,从窗缝中斜照进来。这人看见衣架上面有个东西像鸟在展翅,飘飘地动。他鼓起勇气勉强站了起来,把剑一挥,那东西随手落在墙根,发出了声音,后来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因为特别害怕,所以也不敢找寻,只握着剑坐在那里。到了五更,突然有个东西,上台阶来推门,门没有推开,却从狗洞里伸进个头来,咻咻地喘气。这人害怕极了,握着剑向前砍去,不由自主自己却倒在了地上。剑也失手落在地上。此人又不敢去找剑,怕那东西进来。他钻到床下蜷伏着,一点也不敢动。突然困倦起来,睡着了,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人们已来开门,到了内室,但见狗洞里鲜血淋漓杂乱。大家吃惊地大声呼喊,儒士才醒过来,开门时还在战栗。于是他详细地说了昨晚与怪物搏斗的情形,大家也异常害怕,就到墙壁下去找。只见到帽子破成两半散在地上,就是昨夜所砍的那个“鸟”。原来是那个旧帽子,已经破烂,被风一吹,像鸟在扇动翅膀。剑在狗洞旁边,大家又绕屋寻找血迹,原来是他骑的那驴,已被砍破了嘴,唇齿破损。原来是天快亮时挣脱了缰绳,头伸入狗洞里才遭了这么一剑。众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大家搀着儒士回去,儒士惊恐心跳,十天才好。孟乙徐之萧县,有田民孟乙者善网狐狢。百无一失。偶乘暇,持槊行旷野。会日将夕,见道左数百步,荒冢岿然,草间细迳,若有人迹。遂入之,以槊于黑暗之处搅之。若有人捉拽之,不得动。问“尔鬼耶人耶?怪耶魅耶?何故执吾槊而不置?”暗中应曰:“吾人也。”乃命出之。具以诚告云:“我姓李,昨为盗,被系兖州军候狱。五木备体,捶楚之处,疮痏遍身。因伺隙逾狱垣,亡命之此,死生唯命焉。'孟哀而将归,置于复壁中,后经赦乃出。孟氏以善猎知名,飞走之属,无得脱者,一旦荒冢之中,而得叛狱囚以归。闻者皆大笑之。(出《玉堂闲话》)【译文】徐州萧县,有个打猎的百姓孟乙擅长用网网狐狸、貉子,网一百次也没有一次失误。偶而有一天趁着空闲,手持长矛走在旷野中。当太阳偏西时,看见道边数百步处,有高大的野坟;在草地中的小道上像是有人的脚印。于是他走了进去。孟乙用长矛在黑暗处乱搅,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把长矛拽住,搅不动了,就问:“你是人是鬼?是妖怪还是鬼魅?为什么抓住我的长矛不放?”黑暗中回答说:“我是人哪。”就让孟乙把他救出来。他把实情如实地告诉了孟乙,说:“我姓李,从前是个小偷,被关押在兖州军候的监狱中,受到各种体罚,被棍子和荆条打的地方伤痕累累,便找了个机会越狱逃了出来。逃到这个地方,生死听天由命吧。”孟乙可怜他,把他带回了家,藏在夹壁中,后来遇大赦才从壁中出来。孟乙因为擅长打猎出了名,飞禽走兽之类没有能够逃脱的,却忽然在荒坟之中,把一个从狱中逃跑的囚犯带回家。听到这事的人都大笑起来。振武角抵人光启年中,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镇振武。置宴,乐戏既毕,乃命角抵。有一夫甚魁岸,自邻州来此较力,军中十数辈躯貌膂力,悉不能敌。主帅亦壮之。遂选三人,相次而敌之,魁岸者俱胜。帅及座客,称善久之。时有一秀才坐于席上,忽起告主帅曰:“某扑得此人。”主帅颇骇其言,所请既坚,遂许之。秀才降阶,先入厨,少顷而出,遂掩绾衣服,握左拳而前。魁梧者微笑曰:“此一指必倒矣。”及渐相逼,急展左手示之,魁岸者懵然而倒,合座大笑。秀才徐步而出,盥手而登席焉。主帅诘之:“何术也?”对曰:“顷年客游,曾于道店逢此人,才近食桉,踉跄而倒。有同伴曰:'怕酱,见之辄倒。'某闻而志之。适诣设厨,求得少酱,握在手中。此人见之,果自倒,聊助宴设之欢笑耳。'有边岫判官,目睹其事。(出《玉堂闲话》)【译文】光启年间,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朝镇守振武。举行宴会,奏乐舞蹈之后,就下令摔跤比赛。有一个男人特别魁梧高大,是从邻州来此地比力气的。,军中十几个人在体形外貌、体力方面,都比不过他。主帅也觉得他很健壮,就选了三个人,相继和他比试,魁梧的人都胜了。主帅和座上客人都称赞了他好久。当时有一个秀才坐在席上,突然站起来告诉主帅说:“我可以打倒这个人。”主帅对他说的话很吃惊,因为他坚决请求,于是就答应了他。秀才下了台阶,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把衣服系紧一些,握着左拳走上前去,魁梧的人微笑着说:“这人我一指就得倒下。”等到二人渐渐靠近时,秀才迅速展开左手让他看,魁梧的人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满座大笑。秀才慢慢走出圈外,洗洗手又登上了坐席。主帅问他:“是什么招术?”他回答说:“近年旅游,曾在途中遇到过这个人。当时此人刚近饭桌,就踉踉跄跄倒在地上。有个同伴说:'他怕大酱,见到就晕倒。'我听到后就记在心上。刚才去厨房,要了点大酱,握在手中,这个人见到后,果然倒了。姑且为宴会助兴取乐罢了。”有个叫边岫的判官,亲眼看到了这件事。赵崇赵崇凝重清介,门无杂宾,慕王濛、刘真长之风也。标格清峻,不为文章,号曰无字碑。每遇转官,旧例各举一人自代,而崇未尝举人。云:“朝中无可代己者。”世以此少之。(出《北梦琐言》)【译文】赵崇这个人庄重、清高、耿直,家中没闲杂的客人,羡慕王濛、刘真长的风度。格调高洁,不写文章,号称“无字碑”。每次遇到调任他职,按惯例需推荐一人代替自己,可赵崇从未推荐过任何人。他说:“朝廷里没有能够代替我的。”世人因此看不起他。韩偓韩偓,天复初入翰林。其年冬,车驾幸凤翔,偓有卮从之功。返正初,帝面许用偓为相。偓奏云:“陛下运契中兴,当须用重德,镇风俗。臣座主右仆射赵崇,可以副陛下是选。乞回臣之命授崇,天下幸甚。”帝甚嘉叹。翼日,制用崇,暨兵部侍郎王赞为相。时梁太祖在京,素闻崇轻佻,赞又有嫌衅,乃驰入请见,于帝前,具言二公长短。帝曰:“赵崇乃韩偓荐。”时偓在侧,梁王叱之。偓奏:“臣不敢与大臣争。”帝曰:“韩偓出。”寻谪官入闽。故偓诗曰:“手风慵展八(明抄本“八”作“一”)行书,眼病休看九局基(明抄本“基”作“图”)。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前筠管长蒲卢。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满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出《摭言》)【译文】韩偓,天复初年进入翰林院。那年冬天,皇帝巡幸凤翔,韩偓有随从护驾的功劳,国家由乱而治之初,皇帝当面答应让韩偓做宰相。韩偓启奏道:“您运气符合中兴,用人当用有大德的人,以安定风俗。我当年的主考官右仆射赵崇,可以符合陛下这个选择。请收回成命改授赵崇,天下的百姓一定很幸运。”皇帝很赞叹。第二天,皇帝下令用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为宰相。当时梁太祖(朱温)在京城,一向听说赵崇很轻佻,他又与王赞有隔膜,就迅速骑马入宫请见皇帝。在皇帝面前,全面陈述了二人的优缺点。皇帝说:“赵崇是韩偓推荐的。”当时韩偓在场,梁太祖叱责他。韩偓启奏:“我不敢同大臣争辩。”皇帝说:“韩偓,你出去吧!”不久他被贬到福建做官。所以韩偓的诗中写道:“手风慵展八行书,眼病休看九局基。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前筠管长蒲卢。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满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薛昌绪岐王李茂贞霸秦陇也。泾州书记薛昌绪为人迂僻,禀自天性。飞文染翰,即不可得之矣。与妻相见亦有时,必有礼容,先命女仆通转,往来数四,可之,然后秉烛造室。至于高谈虚论,茶果而退。或欲诣帏房,其礼亦然。尝曰:“某以继嗣事重,辄欲卜其嘉会。”必候请而可之。及从泾帅统众于天水,与蜀人相拒于青泥岭。岐众迫于辇运,又闻梁人入境,遂潜师宵遁,颇惧蜀人之掩袭。泾帅临行,攀鞍忽记曰:“传语书记,速请上马。”连促之,薛在草庵下藏身。曰:“传语太师,但请先行,今晨是某不乐日。”戎帅怒,使人提上鞍轿,捶其马而逐之,尚以物蒙其面。云:“忌日礼不见客。”此盖人妖也。秦陇人皆知之。(出《玉堂闲话》)【译文】岐王李茂贞称霸秦陇一带。泾州书记官薛昌绪为人迂腐怪僻,天性如此。在快速写作方面,就谁也不能赶上了。与妻子见面也有时有刻,必有礼节法度:先命使女去通告一声,往来多次,允许了,然后才拿着蜡烛到室内,高谈阔论一番,喝杯茶,吃些水果就回去了。有时想到卧室去,那礼节也是这样。他曾经说:“我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要,总想事先算好那恰当的聚会日子。”必须等候邀请才可以。等到跟着泾州大帅统领大兵到天水与蜀人对峙在青泥岭时,岐王将士因被用人拉车运东西所限制,又听说梁人也入了境,于是就偷偷地在夜里逃跑了。泾州大帅很害怕蜀人偷袭。泾州大帅临走时,刚要上马,忽然想到了薛昌绪,说:“传话给书记官,快请他上马。”连催几回,薛昌绪仍在草庵中藏身,说:“告诉太师,请他们先走,今天是我不高兴的日子。”军帅很生气,派人把薛昌绪提上马鞍,然后用棍子打那马赶它走。在这时薛昌绪仍用东西蒙住自己的脸说:“忌日按礼应当不见人。”这大概是人妖吧。秦陇人都知道这件事。姜太师蜀有姜太师者,失其名,许田人也,幼年为黄巾所掠,亡失父母。从先主征伐,屡立功勋。后继领数镇节钺,官至极品。有掌厩夫姜老者,事刍秣数十年。姜每入厩,见其小过,必笞之。如是积年,计其数,将及数百。后老不任鞭棰,因泣告夫人,乞放归乡里。夫人曰:“汝何许人?”对曰:“许田人。”“复有何骨肉?”对曰:“当被掠之时,一妻一男,迄今不知去处。”又问其儿小字,及妻姓氏行第,并房眷近亲,皆言之。及姜归宅,夫人具言,姜老欲乞假归乡,因问得所失男女亲属姓名。姜大惊,疑其父也,使人细问之:“其男身有何记验?”曰:“我儿脚心上有一黑子,余不记之。”姜大哭,密遣人送出剑门之外。奏先主曰:“臣父近自关东来。”遂将金帛车马迎入宅,父子如初。姜报挞父之过,斋僧数万,终身不挞从者。(出《王氏见闻》)【译文】蜀地有个姓姜的太师,弄不清叫什么名,是许田人,小的时候遭到黄巾军抢掠,失去了双亲。跟随先主刘备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后来接受了几个镇的军权,官至正一品。他手下有个管马圈的姜老头,从事喂牲口的活儿有数十年了。姜太师每次进牲口圈,看到姜老头有点儿过失,就一定用鞭子抽他。就这样好多年,计算一下,姜老被打将近几百次。后来姜老头实在受不了鞭打,便哭着告诉姜太师的夫人,乞求姜太师能让他回故乡。夫人说:“你是哪里人?”姜老头回答说:“是许田人。”又问:“你还有什么亲人?”回答说:“当初被抢掠的时候,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至今不知道下落。”又问他儿子的小名及妻子的姓氏,排行次第、家族分支、亲属和比较近的亲戚,姜老头都说了。等到姜太师回府,夫人告诉说:“姜老头要请假回乡,我问出了姜老头所失去的男女亲属姓名。”姜太师听后非常惊讶,疑心姜老头是他的父亲。便派人前去细问他儿子身上有什么记号。回答说:“我儿子脚心上有一个黑痣。剩下的都不记得了。”姜太师大哭起来,于是暗地里派人把姜老头送出剑门关外。然后奏明先主,说:“为臣的父亲最近从关东来。”于是用金帛、车马把姜老头迎入府中,恢复了当初的父子关系。姜太师为了弥补鞭打父亲的过错,把数万钱的斋食施舍僧人,并且一生中再也不打随从了。康义诚后唐长兴中,侍卫使康义诚,常军中差人于私(“私”原作“弘”,据许本改)宅充院子,亦曾小有笞责。忽一日,怜其老而询其姓氏,则曰姓康。别诘其乡土亲族息胤,方知是父,遂相持而泣。闻者莫不惊异。(出《玉堂闲话》)【译文】后唐长兴年间,侍卫使康义诚,曾经从军队中派人到他自己家中充当仆人,也曾经轻微地用板子荆条打过他。忽有一天,康义诚可怜这个仆人衰老了,就询问他的姓氏,说姓康。又问了他的故乡、亲属、家族、子女、后代,才知道这仆人是他父亲,于是两人拥抱痛哭。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惊奇。高季昌后唐庄宗过河,荆渚高季昌谓其门客梁震曰:“某事梁祖,仅获自免。龙德已来,止求安活。我今入觐,亦要尝之。彼若经营四方,必不縻我。若移入他镇,可为子孙之福。此行决矣。”既自阙回。谓震曰:“新主百战,方得河南。对勋臣夸手抄《春秋》。又竖指云:'我于指头上得天下。'则功在一人,臣佐何有。且游猎旬日不回,中外情何以堪?吾高枕无忧。”乃筑西面罗城,拒敌之具。不三年,庄宗不守。英雄之料,顷刻不差,宜乎贻厥子孙。(出《北梦琐言》)【译文】后唐庄宗过了黄河。荆渚人高季昌对他的门客梁震说:“我在后梁太祖手下做事,得到的仅仅是自己没有被处罚。龙德初年以来,只求安稳地活着。我现在去朝见庄宗,试探试探。他若是想得天下,一定不会囚系我。要是进军别的地方,那可是子孙的福分。这次行动决定了。”从皇宫回来以后,他告诉梁震说:“新国主经历百战,才得到河南。对功臣自夸他亲手抄录《春秋》。又竖起指头说:'我从指头上得到天下。'这意思就是功劳在一个人身上。哪还有辅佐的大臣!而且去游玩打猎十天不回来,朝廷内外人们的心情怎么受得了?我现在高枕无忧了。”于是在西南加筑了罗城,又修造了用来阻挡敌人的用具。不到三年,庄宗果然没有守住。英雄预料的,一点没错,难怪要说留给子孙了。沈尚书妻有沈尚书失其名,常为秦帅亲吏。其妻狼戾而不谨,又妒忌,沈常如在狴牢之中。后因闲退,挈其妻孥,寄于凤州,自往东川游索,意是与怨偶永绝矣。华洪镇东蜀,与沈有布衣之旧,呼为兄。既至郊迎,执手叙其契阔,待之如亲兄。遂特创一第,仆马金帛器玩,无有缺者,送姬仆十余辈,断不令归北。沈亦微诉其事,无心还家。及经年,家信至,其妻已离凤州,自至东蜀。沈闻之大惧,遂白于主人,及遣人却之。其妻致书,重设盟誓,云:“自此必改从前之性,愿以偕老。”不日而至。其初至,颇亦柔和;涉旬之后,前行复作。诸姬婢仆悉鞭棰星散,良人头面,皆拿擘破损。华洪闻之,召沈谓之曰:“欲为兄杀之,如何?”沈不可。如是旬日后又作,沈因入衙,精神沮丧。洪知之,密遣二人提剑,牵出帷房,刃于阶下,弃尸于潼江,然后报沈。沈闻之,不胜惊悸,遂至失神。其尸住急流中不去,遂使人以竹竿拨之,便随流。来日,复在旧湍之上,如是者三。洪使系石缒之,沈亦不逾旬,失(“失”原作“日”,据明抄本改)魂而逝。得非(“而逝得非”四字原空缺,据明抄本补)怨偶为仇也!悲哉!沈之宿有仇乎?(出《王氏见闻》”)【译文】有个沈尚书已弄不清叫什么名,曾经做过秦地主帅的亲近小吏。他的妻子性格贪暴凶残而且不谨慎,又生性嫉妒。沈尚书常常像生活在监牢里一样。后来因为闲散而辞了官,带着妻儿,寄住在凤州。自己却到东川游玩散心,想和自己的这位怨偶永不来往了。华洪镇守东蜀,和沈尚书在未当官时就有交情,称沈为兄。沈到达后,华到郊外迎接,拉着手叙述久别之情,待他像自己的亲哥哥。于是特地为他建了一所住宅,仆人、马匹、金银、绸缎、器具、玩物,没有什么缺的;送他小妾仆人十多个,坚决不让沈尚书回北方去。沈尚书也约略地告诉了他有关妻子的一些事情,表示没有心思再回家了。一年后,家信到了,说他的妻子己离开凤州,自己奔东川来了。沈尚书听了非常害怕,就告诉了华洪,并且派人去让她回去。他的妻子又送信来,重新立下誓言,说:“从此一定改掉以前的性格,愿意和你白头到老。”不几天他妻子就到了。她刚来到时,也很温柔和平,经过十天后,又旧病复发,小妾侍女仆人们被她鞭打得四散奔逃,丈夫的头和脸都被揪抓得伤痕累累。华洪听到这种情况,叫来沈尚书对他说:“我想替哥哥杀了她,怎么样?”沈尚书不让。就这样十天后沈妻又发作一次。沈尚书于是来到衙门,精神沮丧,华洪一看就明白了。于是偷偷地派两个人拿着剑,把沈妻拉出屋,在台阶下杀了,并把尸体扔进了潼江,然后告诉了沈尚书。沈尚书听了后,异常惊恐,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神态。沈妻的尸首在急流中停住了不走,就派人用竹竿拨动,随水漂走了。可是第二天,又停在原来的急流上了,这样反复了多次。华洪派人把石头捆在尸体上,才使尸体沉下去。沈尚书不到十天,就像掉了魂似的死去了。大概是那个不和睦的配偶报仇吧?可悲呀,沈尚书早先与她有仇吗?杨蘧王赞,中朝名士(“名士”原倒置,据明抄本改)。有弘农杨蘧者,曾至岭外,见杨朔荔浦山水,心常爱之,谈不容口。蘧尝出入赞门下,稍接从容,不觉形于言曰:“侍郎曾见杨朔荔浦山水乎?”赞曰:“未曾打人唇绽齿落,安得见耶?”因大笑。此言岭外之地,非贬不去。(出《稽神录》,按见《北梦琐言》卷五)【译文】王赞,是朝中有名的人士。有个弘农地方的杨蘧,曾经到过五岭山脉以南,看到阳朔荔浦的山山水水,心里非常喜欢,赞不绝口。杨蘧曾出入王赞门下,渐渐有些放松,就不自觉地问道:“您曾见过阳朔荔浦的山水吗?”王赞说:“不曾把人打得唇裂齿落,怎么能见到那里的山水呢?”于是大笑起来。这是说,五岭以南的地方,不是被贬的人是不去的。袁继谦晋将少作监袁继谦常说:“顷居青社,假一(“一”原作“十”,据明抄本改)第而处之,闻多凶怪,昏瞑即不敢出户庭,合门惊惧,莫能安寝。忽一夕,闻吼声,若有呼于瓮中者,其声重浊,举家师惧,必谓其怪之尤者。遂于窗隙窥之,见一物苍黑色,来往庭中。是夕月色晦,睹之既久,似若狗身,而首不能举。遂以挝击其脑,忽轰然一声,家犬惊叫而去。盖其日庄上人输税至此,就于其地而糜,釜尚有余者,故犬以首入空器中,而不能出也。因举家大笑,遂安寝。”(出《玉堂闲话》)【译文】晋将少作监袁继谦曾说过:“刚到东方土神庙,借了一间房住下,就听说这里多出现凶神恶怪,天一黑人们就不敢出门,一家人都很害怕,没有能睡安稳的。忽然有一晚,听到吼叫声,好像有什么在大瓮中呼叫,声音浑浊,全家人恐怖极了,认为一定是个大妖怪。就趴在窗缝窥视,看见一个苍黑色的东西,在庭院中来回走。这一夜月色阴暗,看了很长时间,觉得身子像狗,可是头不能抬起来。就用挝打它的头,突然'轰'的一声,家犬惊叫着跑了。原来那天村里人到这纳税,就在那地上做粥,锅里还有剩余,狗就把头伸到中空的器具里,却不能脱出来。全家人大笑后,安安稳稳睡下了。”帝羓晋开运末,契丹主耶律德光自汴归国,殂于赵之栾城。国人破其腹,尽出五脏,纳盐石许,载之以归。时人谓之“帝羓”(出《玉堂闲话》)【译文】后晋开运末年,契丹国王耶律德光从汴梁回国,死在赵地的栾城,契丹国人剖开他的腹腔,把五脏都拿了出来,用十斗左右的盐装进腹内,用车运回国,当时人把这叫做“帝羓”(帝王的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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